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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觉得沈楝认出你了么?”玄乙问。
乔疏影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
如今再想起当初她提起他母亲时,他说的那句“你没有资格提她”,好像能证明他认出了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后来他又道歉了,而且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一直逆来顺受。在他心里,同袍的仇,真的能比母亲的仇更重要吗?
还是,他打算利用她报完了同袍的仇,再向她报母亲的仇?
她愿意偿还他,但是必须在她为阿耶翻案之后。
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她的心也随之定了下来。
“玄乙,你别动他,我与他的恩怨,我自己解决。”她对玄乙道。
玄乙沉默一阵,点头,
乔疏影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她站起身道。
玄乙不放心:“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才没醉。”乔疏影走两步,踉跄三步。
玄乙刚起身扶住她,院子外头翻进来一人。
是沈楝。
乔疏影见了,笑道:“接我的人这不就来了么,你歇着吧。”
沈?看了两人一眼,也未多说,过来背起乔疏影又翻墙而去。
怀贞坊离永宁坊有些距离,要经过崇业、靖善、靖安和永崇四个坊。
冷月无声,晚风和煦。
沈楝背着乔疏影在遍地银霜的街道上疾奔。他能感觉到乔疏影带着酒气的呼吸一阵阵温热地往他的脸颊上扑,但她一直一言不发,有些奇怪。
“今日为何这般安静?”跑了片刻后,他按捺不住问道。
“你欠我的三十个金饼......什么时候还?”乔疏影醉醺醺问道。
沈楝不吱声。
乔疏影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在想:“早知道就不问了。“
沈楝道:“过几日,会还你的。”
乔疏影刚想问他过几日是什么时候,忽觉后头有些动静。
“有人盯梢?”她细声问道。
“嗯。”
“什么人?”
“大约是刘翦的人。”
“不杀了?”
“杀了就坐实了我有问题。”
“他本来就怀疑你有问题了。”
“怀疑归怀疑,只要他没有证据,他就不能把我怎样。”
“那怎么办,被他们这样盯着,你可什么事都办不了。”
“无碍,过几日便不会盯着了。”
乔疏影笑起来,道:“过几日过几日,怎么都是过几日?过几日天降横福么?”
沈楝不说话。
乔疏影歪着头看着他的侧面,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个黄昏,他坐在苦楝树下念故事给她听时,她也是这样望着他的侧面。
难怪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的相貌格外合她眼缘,冥冥中,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是,该怎么办呢?
她与他之间隔着的,是他母亲的一条命。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当年悲痛欲绝,怒吼着要杀了她的小郎君,时隔十四年,真的能隐忍至斯,与她日夜相对却装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呢?
乔疏影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是阿喑把她推醒的。
“阿姐,该起了,今日不是要去王府赴宴吗?”
乔疏影伸手捧住头,难受地皱起眉,心思:玄乙买的什么破酒啊,怎么宿醉醒了还头疼呢?起来洗漱一番,坐到镜前一看,镜中人面色苍白,眼底泛着血丝,神情十分萎靡,一看就是昨晚大醉过一场。
“沈楝呢?”她问。
“天还未亮时他在院中练刀来着,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
一想到他,乔疏影便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法,便是装作不知。可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再要想和不知他身份时那样对待他,也是很难。
她这一生际遇坎坷,但自觉也没有亏欠什么人,唯一有亏欠的,便是他。
如今想来,他一个公府郎君,年纪轻轻便去边关从军,陈国公明显的不待见他,许是,都与当年之事有关。
可是当年他又做错了什么呢?错在管了她的闲事,要为她出头?
乔疏影伸手捂住额头。
阿喑见了,忙放下梳子,手语问她:“阿姐不舒服么?”
乔疏影摇摇头,“我没事,你继续吧。”
梳妆得差不多时,丹虎带着长房的丫鬟进来布置早膳。没一会儿,沈楝也回来了。
乔疏影吩咐两个丫鬟下去,自己拿着眉笔描完了眉毛,扭头唤沈楝:“过来。”
沈楝走到她身旁。
“坐下啊,直愣愣地站着作甚?”
沈楝在她身旁坐下。
乔疏影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给他把断眉续上。
“干嘛绷着脸?是不是我现在稍微对你和颜悦色些,你都觉着我居心不良?”乔疏影一边给他画着眉毛一边道:“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样了。整天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可怜样儿,欺负起来也怪没意思的。以后我们就夫妻同心精诚合作,争取早日得
偿所愿一拍两散。”
沈楝没做声。
“怎么?不相信我?”乔疏影挑眉。
“那还要钱吗?”沈楝问。
乔疏影愣了愣,大声道:“当然要了,一码归一码!”
沈楝起身走了。
乔疏影将眉笔往妆台上一扔,小声嘀咕:“穷鬼,就知道计较钱!”
两人上坐榻用早膳。
乔疏影想起待会儿要去颖王府,问:“上次你说你遇见李徽,他与你说话了,说了什么?”
沈?照例不抬眼看她,只道:“他问你过得如何?”
乔疏影来了兴趣,“哦?你如何回答的?”
“我说他安插在你身边的侍女若是不尽责,可以换一个。”
乔疏影笑得坐不住,道:“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沈楝沉默地吃着饭。
乔疏影笑过之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脑海中回想起他幼时神采奕奕的模样,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为何这样回他?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回,还是,因为你讨厌他?”
“我为何要讨厌他?”沈楝抬起双眸。
“因为………………”乔疏影对上他的目光,竟心虚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道:“因为他家府库通着太府寺啊,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说罢又把腿从榻几下伸过去踹了他一脚,凶巴巴道:“你好好说话,别以为我说不会再欺负你就肆无忌惮,你若是太欠揍,我一样会揍你的。”
“我哪有不好好说话?你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就控制不了,别从别人身上找理由。”沈楝道。
乔疏影回想一下,他刚才说话的内容与语气确实没什么异常,是她自己魂不守舍,怕被他看出端倪才心虚了。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回嘴!”她恼羞成怒,又踹了他一脚。
吃过早饭,乔疏影换了身新衣裳,牵着狗,带着丹虎与阿暗,与沈楝一道去了长房院中。
整个沈家李徽此番只邀请了陈国公夫妇,沈栎夫妇与沈楝夫妇。
谢令芳见乔疏影牵着狗,问:“还带狗去啊?”
“故地重游罢了,不碍事。”乔疏影看了一圈,没见妍妍与??,几个小郎君也都不在,便明白了沈栎夫妇这是不想与颖王有过多牵扯,故而此番也不打算带小辈过去交游。
沈标也没想着跟他们的父亲一道走,兄弟俩骑马,带着谢令芳与乔疏影乘坐的马车便出发了。
“弟妹,过几天便是十一郎的生辰了。你大伯的意思是要给他生辰宴的,毕竟这么多年不在家中,已是亏欠了许多。但是十一郎自己又说不想办,怕麻烦。如今兄弟俩拗上了,谁也说服不了谁,倒把我给难住了。若要办,这两天便该准备起来
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马车中,谢令芳温声问乔疏影。
乔疏影还不知过几日便是沈楝生日,想了想道:“若只为了让他高兴,那就我们两房在一起庆祝一下算了。牵扯上旁人的话,大家都未必高兴。’
谢令芳道:“我也觉着这样折中一下好,就是你大伯嫌不够隆重。”
乔疏影道:“你就跟大伯说,要隆重他自己隆重去,到了生辰那日,我就把沈楝带出去,看他隆重给谁看。”
谢令芳忍不住一笑,道:“也只有你治得住他们兄弟俩。”
乔疏影悠悠道:“大嫂别说笑了,我最多治治沈楝,若非我是沈楝的娘子,在大伯眼里我算个什么呀,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吧?”
谢令芳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却忍不住在乔疏影看窗外时偷偷看她。
沈栎确实不喜欢这个弟妹,觉得她不够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却不知她有多羡慕佩服她。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这般坦荡恣意无拘无束地活着?
作为大嫂,她也愿意对沈楝好,因为沈楝能接受乔疏影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妻。若是世上多一些像这样的男子,也许,会有更多像乔疏影一样的女子出现吧。
颖王府就在长宁坊隔壁的亲仁坊,转眼便到。
王府的长史代替李徽在门前迎客。
男宾与女客分别被引至大堂与后院。
玄乙隐在后院的树冠中,见乔疏影好端端地来赴宴了,便悄然离去,刚翻出颖王府后墙走到府侧的巷道中,看到一熟悉的身影在巷口探头探脑。
他悄无声息走到那人背后,一搭他的肩。
那人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来,回头一看是他,苦着脸道:“玄爷,你吓死我了。
“不是叫你别跟着他,以免被发现的么?”
乔疏影叫他不要跟踪沈楝,于是他就在街市上找了个相熟的闲汉,让他有事没事去陈国公府那边蹲着,看沈每天什么时辰出门,往哪个方向走。
闲汉躲在墙壁后面,朝颖王府大门口斜对面努了努嘴:“我没跟踪沈?,我跟踪的是他。”
玄乙往那边一瞧,见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此刻也正向着王府门口探头探脑地看。
“这个人,他也盯着沈楝。”闲汉道。
玄乙眯眼细看那男子,发现那男子的眉眼唇鼻,居然跟沈楝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鼻子,十分相像。
难道是沈楝的什么亲戚?那他跟踪沈楝做什么?
“他跟踪沈楝多久了?没被发现过?”玄乙问闲汉。
闲汉道:“不知道,但肯定比我久,我刚到陈国公府附近就看到他了。他跟踪沈楝倒是也有被发现过,但这人好像是个练家子,很是警觉,一旦发觉起疑,立马不跟,所以也没发现是他在跟踪。”
玄乙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递给闲汉,道:“盯住这个人,找出他住在哪儿。若有什么异动,立刻来通知我。机灵着些,别露了首尾。”
闲汉捧着银子高兴道:“玄爷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