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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军一个激灵。
“你负责全程记录！用你那些进口仪器，把周师傅每一步‘非标’操作的参数、效果、对最终器件性能的影响，给我量化出来。
形成新的、基于我们现有设备条件的‘东海工艺规范’！”秦浩斩钉截铁，“王院士那边，我去解释！”
“可是……”王晓军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秦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示范线建好之前，这条‘混血’线，就是我们的命！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未来！活不下来，一切都是空谈！执行！”
周文兵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这才像话！”
他大手一挥，“老张！老李！把那几个新来的小年轻也叫上！让他们开开眼，啥叫‘看菜下饭’！光会看图纸顶个屁用！”
仓库一角重新忙碌起来。周文兵带着几个老师傅和新来的技术员，围着那台国产扩散炉和清洗槽，指指点点，争论不休，但目标明确：用“土法”驯服“洋标准”。
王晓军则带着复杂的表情，操作着示波器和参数分析仪，忠实地记录着每一次“违规”操作的输入和输出。
三天后。
临时测试台前，气氛凝重得如同等待宣判。王晓军戴着金丝眼镜，神情异常专注，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探针台。
将一枚刚刚完成封装、基于“东海工艺规范”试制的模拟前端芯片接入测试系统。
示波器屏幕亮起。频谱分析仪开始扫描。精密电源输出着稳定的电压电流。
秦浩、周文兵、李卫国等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王晓军深吸一口气，输入测试指令。
嗡——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示波器屏幕上，原本沉寂的基线开始波动。
清晰、稳定、低噪声的信号波形跃然其上。
频谱分析仪上，关键的谐波失真指标稳稳地落在绿色合格区内！关键的跨导线性度、噪声系数、功耗……一项项数据在仪器屏幕上跳动、稳定。
“跨导线性度……偏差小于0.8%！”
“输入参考噪声……1.2达标！”
“静态功耗……0.9优于设计目标！”
王晓军一项项报出数据，声音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逐渐变得激动和亢奋！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浩和周文兵，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
“成了！关键指标……全部达标！尤其是线性度和噪声！比之前按‘标准’工艺做的，提升了一大截！”
“哗——！”
压抑的欢呼瞬间爆发！李卫国激动地跳了起来！周文兵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用力拍着旁边一个看傻了的新技术员的肩膀：“看见没？小子！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图纸是死的，经验是活的！”
秦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涌上，但更多的是欣慰。这条在夹缝中求生的“混血”线，这条融合了“土法”智慧与“洋仪器”监控的生产线，再次被他们盘活了！虽然过程充满了争议和“违规”，但结果，是最好的证明！
“王工，”秦浩看向王晓军，语气缓和下来，“把这次的所有工艺参数调整、测试数据，整理成详细的报告。
特别是周师傅提出的‘局部表面处理’和‘动态温控补偿’方案，用数据说话，形成我们的‘东海经验’。
这份报告，连同芯片样品，一起给王院士团队发过去！”
“明白！”王晓军用力点头，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反而多了一丝敬佩和认同。他看向周文兵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裂缝之中，一缕属于东海厂自己的光芒，顽强地透射出来。
***
几天后，秦浩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来自王院士团队的回复传真，以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传真内容很简短，却字字千钧：
“秦浩同志：
东海经验’报告及样片收悉。数据详实，结果令人惊喜。工艺调整思路极具启发性，尤其‘设备特性适配’与‘材料缺陷针对性补偿’理念，值得在国产化替代进程中深入研究和推广。
兹附上团队内部整理的《国产半导体设备及材料特性偏差数据库（初稿）》及《非标工艺适配案例集》，供参考。
望加强交流，共克时艰。
王振邦”
秦浩拿起那个厚厚的文件袋，抽出里面装订整齐的资料。
里面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标准”流程，而是大量国产设备、国产材料的实测性能参数、常见缺陷类型、以及针对这些缺陷和偏差。
国内一些研究所和工厂摸索出的“非标准”解决方案案例！虽然粗糙，虽然不成体系，但却充满了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智慧和生命力！
这份资料，价值连城！它不是现成的答案，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如何将“洋标准”落地到“中国土壤”的钥匙！
秦浩的手指抚过纸张上那些手写的标注和实测数据，心中激荡不已。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示范线工地的喧嚣依旧，但在他眼中，那不再是冰冷的钢铁丛林。
他仿佛看到，在那代表着未来的高标准净化车间里，在那即将安装的进口设备旁边，必须留有一块空间，一块属于“东海经验”、属于“土法”智慧的空间，
必须有一支既懂“标准”、更懂“适配”的工艺团队。
……
王振邦院士发来的那份牛皮纸文件袋，沉甸甸的，压在秦浩手上，也压在他心里。
纸袋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显是经过了无数人的翻阅。封面上是王院士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半导体设备及材料特性偏差数据库（初稿）》与《非标工艺适配案例集》。
这不是一本印刷精美的操作指南，而是无数身处困境的工程师在暗夜里摸索留下的斑斑印记，是滚烫的经验与沉重的教训凝结成的矿石。
秦浩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些未曾谋面的同行们指尖的油污与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