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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雪扑打在帐帘上，发出沙沙轻响。许靖央独坐灯下，手中一盏冷茶早已凉透，她却浑然未觉。指尖摩挲着那道密令的边缘，仿佛能触到命运齿轮缓缓转动的震颤。
她知道，威国公不会甘心。
此人虽蠢，却极擅钻营，更有一股子死咬不放的狠劲。今日当众被揭穿伪造账册，颜面尽失，必然急于翻盘。而他最可能动用的棋子??便是赵玉兰。
那个曾经以柔弱为刃、步步算计的女人。
许靖央闭目回想当年旧事：母亲病重时，是赵氏假意殷勤送药，实则暗中加量催命；自己初领兵权，屡建奇功，也是赵氏在背后散布“女子掌兵乃祸水之兆”的流言，唆使朝臣弹劾；甚至连她被逐出府那一日，赵氏都站在廊下，披着狐裘，嘴角噙笑，看着她跪在雪地里磕头辞行。
如今这女人隐匿京中，仍不忘频频递信、联络旧仆、勾结盐商，图谋再起。她以为自己藏得深，殊不知每一步都在许靖央布下的网中行走。
“寒露。”她忽然开口。
帐外人影一闪，寒露已悄然入内，低声道：“属下在。”
“赵氏最近可有动静？”
“昨夜有人见她乘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去了城南慈恩寺。她在观音像前跪了半个时辰，求了一支签，又捐了五十两香油钱。庙祝说她神色恍惚，口中喃喃念着‘山高路远，终须相见’。”
许靖央冷笑：“山高路远？她是盼着威国公把她接到幽州来享福呢。”
寒露皱眉：“要不要派人将她截住，直接押来幽州？让她亲眼看看，她所依仗的男人，如今已是阶下囚。”
“不必。”许靖央摇头，“她若不来，反倒无趣。让她来，让她亲眼看着一切崩塌，再亲手把她推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冷如冰刃：“我要她哭都哭不出声。”
寒露心头微凛，深知大将军一旦动了杀心，便是雷霆万钧，不留余地。
***
与此同时，京城慈恩寺外，一辆青帷小车静静驶离山门。车内，赵玉兰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依旧娇美的脸庞。只是眼角已有细纹，唇色苍白，眉宇间藏着掩不住的焦躁。
她攥着手中的签文，反复看着??
**“枯木逢春犹再发，孤舟遇浪亦前行。贵人扶持登云路，凤凰于飞伴君行。”**
“凤凰于飞……”她低声呢喃，眼中泛起光亮，“这是吉兆，是天意要我与国公爷重聚！”
她相信，威国公一定也收到了她寄去的玉兰花画。那一笔一画，皆是情意暗藏。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东山再起，圣眷复归。如今他奉旨赴任幽州，手握实权，正是接她过去的好时机。
“只要我能入主国公府，成为正妻，许靖央算什么？”她咬牙切齿，“一个被逐出门的庶女，也配称王称霸？等我到了幽州，定要让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开恩！”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向北方茫茫雪野，仿佛已看见自己凤冠霞帔，立于高堂之上，而许靖央匍匐于阶下，瑟瑟发抖。
殊不知，那条通往幽州的官道，正是她走向地狱的黄泉路。
***
幽州军营，连日大雪封山，道路难行。但稽查司的差役却依旧奔忙不休，搬运着一箱箱旧档文书。自威国公被羁押后，邱淑便正式接管了“账目稽查司”，并以“协理清查积弊”之名，继续深挖过往三年军需往来。
她办事极为细致，每一笔支出皆追根溯源，连一张采购麻绳的票据都不放过。不过半月，竟整理出厚厚三大册《幽州军务弊案汇编》，其中赫然记载：
??前任节度使在任期间，虚报粮草数目，贪墨军饷达十二万两；
??多名将领私卖战马、倒卖火药，与边境马贼勾结；
??而最关键的一条：**威国公许震山，曾收受江南盐商孙德昌贿赂白银三万两，为其打通边关运盐通路，并伪造通关文书，纵容私盐入境。**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份证据并非空口无凭。邱淑竟从一处废弃库房的夹墙中，找到了当年的原始账本副本，上面不仅有威国公亲笔批注“准行”，还有其私印钤记。
消息传回主营，许靖央只淡淡一句：“送去刑部，抄录三份，一份存档，一份呈报皇帝，一份……寄给京城各大世家府邸。”
寒露惊问：“您要公开？”
“当然。”许靖央端起茶盏，轻吹一口，“他不是爱面子吗？不是总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忠勤可嘉吗？那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这位‘辅政贤勋’，究竟是何等货色。”
她眸光微闪，似笑非笑：“尤其要让那些曾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瞧瞧??他们差点就把闺女送进了贼窝。”
此令一出，不过十日，京中震动。
原本还对威国公抱有同情的大臣们纷纷噤声。几家曾主动提亲的勋贵之家更是恼羞成怒，直呼“受骗”。更有御史趁机上疏，弹劾威国公“结交奸商、败坏纲纪、欺君罔上”，请求革爵查办。
皇帝览奏，沉默良久，最终朱批：“着即革去‘辅政贤勋’封号，暂保留国公虚衔，待查实后再议处置。幽州事务，全权交由昭武王决断。”
圣旨抵达当日，威国公正在牢中暴跳如雷。
他已被软禁半月，不得外出，每日仅有粗饭一碗，再无往日锦衣玉食。起初他还叫嚣要见皇上、要写折子弹劾许靖央，可随着一道道证据被摆上台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蜷缩在角落，眼神涣散。
直到那日，丁管家冒雪赶来，颤抖着双手递上一封家书。
“老爷……不好了……夫人她……跑了！”
“什么？”威国公猛地抬头，“哪个夫人？”
“赵……赵姨娘！她带着您留给她的五百两银票和几件首饰，连夜出了京，不知去向！有人看见她上了南下的船！”
威国公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耗费心力，四处托人打听她的消息，甚至不惜贿赂驿丞，只为让她能顺顺利利来幽州团聚。他还想着，等自己扳倒许靖央，重掌大权，就风风光光迎她进门，让她做真正的国公夫人。
可她呢？
在他最落魄之时，转身离去。
“好个赵玉兰……”他喃喃道，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鬼哭，“我为你顶罪，为你遮掩，为你对抗亲女，你却在我跌入泥潭时，抽身而去？！”
他猛地砸碎茶碗，碎片划破手掌也不觉痛。
“许靖央！都是你！若不是你夺我权柄，若不是你设下圈套，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他在牢中嘶吼咆哮，状若疯魔。
而这一切，都被守在门外的邱淑听得清清楚楚。
她低头翻开手中的《录事日志》，添上一笔：
**“腊月二十，威国公闻赵氏潜逃，精神崩溃，彻夜嚎哭，自称‘孤苦无依’。次日绝食，第三日始饮清水。疑有自戕倾向，已命狱卒严加看管。”**
写完，她合上册子，轻轻一叹。
“报应来得太快，有些人，真的承受不住啊。”
***
转眼年关将至，幽州城张灯结彩，百姓因新政施行，粮价回落，市井渐安。街头巷尾皆传颂昭武王英明果断，整肃贪腐，救民于水火。
军营之中，许靖央却未有丝毫松懈。
她下令加强边境巡逻，增设哨卡，严查走私；同时开仓放粮，救济贫民，招募流勇编入新军。短短一月，军心大振，士气高涨。
这一日，她正在校场检阅新兵，忽有斥候飞马来报：“启禀王爷，京中有急信！赵氏现身扬州，正欲乘船渡江，意图逃往海外！”
许靖央眸光一凝。
“果然是想跑。”
她当即下令：“派轻骑八百，星夜兼程，务必在她登船前截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斥候领命而去。
寒露担忧道：“她若真逃出国境，日后必成隐患。”
“她逃不掉。”许靖央冷笑，“我早就在江南布下眼线，她每走一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以为自己聪明，其实不过是笼中鸟，飞不出我的掌心。”
她转身望向北方苍茫大地，风雪中旌旗猎猎作响。
“她欠我的，该还了。”
***
七日后，扬州码头。
风急浪高，一艘乌篷船正待启航。甲板上，赵氏披着斗篷，面色惨白，眼神却透着决绝。
“只要过了江，到了岭南，再换海船南下，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她喃喃自语，“许震山完了，我不必陪他殉葬。只要我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地契与银票??那是她这些年悄悄积攒的私产，足够她在异乡重新开始。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如雷炸响！
尘雪飞扬中，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者寒霜覆面，正是寒露亲率的追捕队。
“赵玉兰！奉昭武王令，缉拿逆党余孽，即刻束手就擒！”
赵氏脸色骤变，转身欲逃，却被船上水手一把拦住：“姑娘，我们可惹不起官兵！”
她绝望回头，看见寒露翻身下马，一步步逼近。
“你……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是个妇人，从未参政！”
寒露冷冷道：“你虽未居官，却蛊惑国公，干预军政，私通外商，泄露机密。单是你写给威国公的那十七封密信，就足以定你死罪。”
赵氏踉跄后退，直至船舷边缘。
“许靖央……她非要赶尽杀绝吗？”
“不是她赶尽杀绝。”寒露逼近一步，“是你先动手的。是你逼死她母亲，夺她军功，毁她名声。今日之果，皆是你种下的因。”
话音未落，赵氏忽然尖叫一声，纵身跃入滚滚江流！
寒露冲至船边，只见浊浪翻涌，血丝缓缓浮出水面。
“跳了？”一名士兵惊问。
寒露凝视江面，半晌，才缓缓道：“不必捞了。她活不成。”
果然，三日后，下游渔民在芦苇荡中发现一具女尸，面容浮肿，衣衫破碎，怀中紧攥的地契已被江水泡烂。经辨认，正是赵玉兰。
消息传回幽州，许靖央正在批阅军报。
她听完禀报，只轻轻说了句：“厚葬吧，毕竟是许家旧人。”
寒露诧异：“您不恨她了？”
“恨。”许靖央放下笔，抬眼望向窗外，“但我已不需要靠恨活着了。她死了，不是因为我报复，而是因为她早已无路可走。这才是最彻底的惩罚。”
她站起身，披上玄色大氅，走出营帐。
风雪已停，一轮冬阳破云而出，洒在皑皑白雪之上，熠熠生辉。
她望着远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接下来，该清算最后的债了。”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幽州城灯火通明，百姓欢庆。而在军营深处，一间密室之内，许靖央亲手点燃一支檀香。
香烟袅袅升起，她取出一本暗红色册子，封面无字，唯有一页页泛黄纸张，记录着一个个名字??
**许震山、赵玉兰、崔尚书、兵部侍郎李元朗、户部主事周文远……**
这些人，或曾夺她军功，或曾陷她于死地，或曾冷眼旁观，任她沉沦。
如今，有的已落入法网，有的尚在逍遥。
她指尖滑过名单，最终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崔尚书。**
“你自以为躲在幕后，操纵局势，可你知道吗？”她低声说道，“当年我战败被俘，是你向皇帝进言‘女子不宜统兵’，导致我所有战功被抹去，反扣‘贻误战机’之罪。也是你，将我母亲留下的遗书烧毁，让我十年不知真相。”
她合上册子，眼中寒光如刀。
“现在，轮到你了。”
她提起笔，在册子末尾写下一行新字：
**“二月初三，遣密使入京，收集崔氏贪腐证据。重点查其长子科举舞弊案，及私占民田三百亩之事。另，与其往来密切的江南织造局，亦需彻查。”**
写罢，她将册子锁入铁匣，交予辛夷：“按计划行事，不动声色。我要他，在毫无防备之时，被当众拖下马。”
辛夷领命，悄然退下。
帐外，鼓乐喧天，烟花升空，照亮了整个幽州城。
而在这片繁华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许靖央立于高台，望着满城灯火，唇角微扬。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弃女。
她是昭武王，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她曾被夺走的一切，终将以血与火，一一讨回。
而这盘棋，才刚刚走到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