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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棉再醒来时，身上伤处皆已涂药包扎，仍是剧痛难当。
清风穿堂过，纱帐微浮，花香游走，阳光刺目，恍若来生。
女儿寥凡年尚七岁，正与阿阳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弛瑜曾吩咐过廷王，多留意殿试上女学子的状况——会试已经将她们暴露在了众人眼中，若不加注意，恐生变故。
所以殿试时弛瑜收到的奏疏，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份密函，上书四字：王棉弃考。
因为早已调查过四位姑娘的底，知道姑娘家住何处；又念及若姑娘真心放弃、自愿弃考，派官差前去反倒影响了人家。
所以弛瑜索性便装出行，自己去了。
她先见着了那老实巴交的商人，言语几句发现情况不对，又见家中小儿啼哭不止，心下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开始私闯民宅。
这才从柴房将半死不死的王棉姑娘捞了出来。
而当下此时，弛瑜早已回了御书房。
王棉张张嘴，喉咙有些痛：“凡凡……”
廖凡刚和阿阳玩得忘记娘差点被爹打死的事，此时见娘亲醒来，又“哇——”得大哭着扑到床畔。
阿阳忙坐到床畔去，抱着廖凡将她哄好了，才对王棉道：“王姑娘安心，此处是皇城内，无瑕宫中。”
王棉疑惑——她该安心吗？
作为一个小老百姓，何德何能这么躺在宫廷中的床上，现在她该起身磕头还是怎地？若真想让她安心，不如跟她说她早死了，这里是九重天外。
阿阳又解释道：“姑娘参加了会试，陛下自然就惦记着您啦。我们陛下人可好了，得知您殿试弃考，生怕您遇上什么不测，直奔着您家便去了。皇帝嘛，有什么不知道的，陛下她早知道您家在何处。哦，凡凡是自己非要跟来的，她挂在陛下腿上不撒手——她这个小手呀现在可值钱了呢，这可是碰过陛下龙体的手……”
阿阳在这儿絮絮叨叨个没完，王棉见这女孩虽是宫人，却并不给人脸色，也不像是会害人的，渐渐也放下了警惕：“谢陛下隆恩。”
阿阳嘻嘻笑道：“嗯呐，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在此处好生养着伤吧。无瑕宫的宫女负责照料您和凡凡的起居，若她们有所怠慢，您告诉我就好啦，我每隔几天都会过来一趟的。”
阿阳说着就要起身回去复命，却觉衣角一紧，是被王棉拽住了。
阿阳便问：“姑娘还有何吩咐？”
王棉无暇多客气，只问道：“陛下究竟何意？待我伤好，又该何去何从？”
阿阳为难地欠一欠身子：“王姑娘，我说了您别难受。如今您已然错过殿试，这是板上钉钉，就是有天纵之才，也赐不得官职。至于伤好之后——说实在的，这事儿还得看您怎么想。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段婚，这世上也多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您要是愿意继续与您那夫君过日子，咱也不会拦；可您若不愿，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孩子又着实难讨生活。要说最好的去处，陛下离开时倒说了一句，您若愿意一生不再另嫁，她是……可以纳女妃的。”
信息量太大，直到阿阳走后王棉还在消化当中。
她实在很想知道陛下原话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意思，陛下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了就要纳女妃了，更何况自己的脸现在应该不比猪头好看多少。
凡凡把小脸贴在王棉手心里，奶声奶气道：“娘亲，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我们不再回家了好不好。”
王棉觉得，现在恐怕就连凡凡，都比她思路清晰吧。
两日后，殿试阅卷结束。
李岑来禀，郑艾中了一甲探花，宋霁月与董毓皆是二甲进士。
弛瑜松了口气，很好，三条大鱼全被她捞上来了，只可惜一个王棉没兜住。
尹人插嘴：“一甲状元是？”
李岑回：“还是戴舟。”
“哈哈哈！”尹人一通狂笑，笑得李岑不知所以。
弛瑜瞪尹人一眼要他噤声，而后吩咐李岑道：“没事，填榜吧。”
弛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殿试张榜。
戴舟被人抬花轿似的抬着游街，样子十分之傻，不过他自己倒十分快乐。
好嗨哦，感觉人生已经达到巅峰。
又有好些达官贵人，争着抢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吓得他满街巷乱窜逃去，不停推脱道：“在下有意中人了！在在在在下真的心里有人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戴武也连带着受了好些恭维，不过他毕竟没有戴舟那么会吹牛逼，就只是表达——那是我弟，我弟特牛逼。
宋家张灯结彩，街坊官友走过都来道喜，一时间门庭若市。
宋霁月总算是证明了自己不是虚架子，昔日那些酸溜溜的姐妹齐聚宋府，竟都夸赞起她来，至少那一刻她们是以认识宋霁月为荣的，是真心高兴的。
京兆尹大人应酬着客人，说着话就涕泗横流，口齿不清道：“我女儿我知道！我女儿才情出众，出口成章！我一直引以为傲！”
对于女子来说，殿试与会试大大不同。趣读小说 .quduxs.
女子通过会试不赐贡士之名，但殿试中了一二三甲却是赐进士之名的。
这意味着从此，宋霁月可以和哥哥一样身穿朝服，入朝为官了。
“先生，宋家这是不是就叫，一雄复一雌，双飞入紫宫？”
老头一拳头敲在郑艾头顶：“丫头，你可闭嘴吧！”
干啥啥不行，开车第一名。
“双飞入紫宫”说的是古有皇帝临幸了姐弟二人，其实郑艾并非不知，她只是想到啥就说啥而已。
她也不在意自己被敲了一拳头，揉揉头顶边下楼边道：“今天客栈这台阶擦得真干净，之前都脏死了。”
老头瞪她：“你再说大点声，客栈的人就来打你了。”
那是啊，能不干净吗，客栈老板早喜得合不拢嘴，恨不能给台阶打个蜡，新招牌都已经定了，就叫“探花客栈”。
待郑艾下了楼，落了座，整个客栈从老板到跑堂更是对她格外殷勤、关怀备至。
郑艾偏未觉出有什么异样，如往常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喊：“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端上来！”
小二忙不迭应：“好嘞！”
老头早习惯了她这么胡喊乱喊，忙道：“不必不必，她就瞎喊喊，来五个包子，两碗热粥就好。”
郑艾头痛：“先生，咱什么时候再吃点好的呀。”
老头喝她：“大早上的，你吃那么好干什么？”
正说着，那边一道红烧蟹粉狮子头就上来了。
郑艾正要下筷子，老头忙把她的手攥住，抬头对小二说：“小兄弟，上错了，咱没点这个！”
小二嘴巴咧到耳朵根：“没上错没上错，这是送的，二位爷慢用！”
郑艾趁老头不注意把筷子换到左手，一大筷下去，送进嘴里，立刻一副□□的表情：“这也太好吃了吧！”
这一年，天下皆知，科举没有探花郎，只有探花娘。
与之相比，董毓一个人看了榜，一个人便走了，显得有些冷清。
她多年来独自住在城郊草庐，连知道她名字的人都寥寥无几。
但这又如何呢，中了二甲进士就是最好的事儿了。
李岑忙着朝廷的事，董毓自己一个人买了鱼，买了菜，买了梅子酒，回家做菜。
待菜已烹熟，鱼汤熬上了，她开了梅子酒，先给董蓉的牌位满上，口中喃喃道：“娘，女儿考中了。不过不及你当年，能高中榜眼，我也就是个二甲进士。好在这次女官少啊，应当也能为陛下所觉察，从而有所建树。”
“现在这个陛下不知究竟能耐几何，不过至少她重启了女科，那我就该谢谢她。”
“李姨母一切都好，最近忙活科举，她忙得应该也挺开心的。”
“……”
“还有，前两天，我见着我爹了，他居然还能认出我，也是稀奇。”
“还见着一个，算是我弟弟，不过他是考官。”
“哦对了，我还交到个朋友。这朋友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敢穿女裙参加科考，这应当是史无前例了吧。我是不敢，哪怕是皇帝也不敢。”
“还有女孩过了会试，殿试却弃考的，着实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但愿不会吧，我这两天一想起这事心里还挺慌的。”
说着说着，董毓突然记起什么事，遂道：“娘，先不说了，我想起我跟我那朋友还有个约，趁今日好酒好菜，我看看她有没有空去。”
放榜日就是这样，从清早热闹到深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戴武戴舟喝得裤子都不知道哪去了，互相搀扶着回了客栈，时而大哭，时而大笑。他俩有今天真的太不容易了，黄泉路的边缘都被他俩试探过十七八回儿了。
郑艾蹦蹦跳跳地去够挂在路边的红灯笼，看着红彤彤的街巷张口就来：“灯影幢幢，花烛洞房！”老头吼：“丫头！”
董毓和宋霁月在草庐院中，相向而坐。喝鱼汤，吃热菜，小酌果酒。
谈天说笑，推杯换盏，互诉过往，相见恨晚。
二人都不是什么好酒量的丫头，喝着喝着心里便没了数，双双醉倒院中。
人间是漆黑暗夜，她们头顶却是漫天星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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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的牛逼之处是，郑艾开的车他都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