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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才听他道：“方才, 我们三个一同出去。走着走着，轻衣就拉着我躲开了, 她嫌春华碍眼……诶，那是她啊，我可没有说什么, 他要跟着就跟着呗。你也知道, 你徒弟是神啊, 我们哪里躲得过他的法眼, 一下就找到了。”
“然后呢？肯定不可能只是这样吧。”那春华也忒不成熟了, 人家躲你藏起来，你也找着了, 还闹什么脾气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 我们又躲了起来……我纯粹是觉得挺好玩的……我当真没有故意要惹他的意思。结果……”
夜泯竖着耳朵听，结果后边的事情一定相当重要。但是阡陌却缄口不提了。“没，没啦？”
“哎，你别问了, 反正, 我可一点儿没有欺负你徒弟。”
夜泯问：“那从头到尾你骂他没有？”
“没有。”
“出手没有？”
“更没有。”
“那他抽什么风？”
“得问你啊, 平日都是怎么在教导他的，没有教养。”
一句话把夜泯噎住, 好半响才打着哈哈解释道：“好吧好吧, 都是我的错, 他可能最近事儿多，累着了，有点小孩子气，没什么啦，下次见面，大家好好相处就是。”
“瞧你把他惯的。”
“诶，就这么一个徒弟，不惯他惯谁啊？”夜泯也累了，径直朝床榻走去。“今夜我打地铺吧，昨夜是你睡的地下，挺潮的，咱俩轮着吧。”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收拾被褥。
手里的东西却是被一把夺了去。阡陌铁青着脸，不客气地说：“自个儿睡你的床，别瞎折腾，病了还不是我给你熬药。”
利索地铺好地铺，噗一下吹灭油灯，再也不搭腔了。
夜泯觉着他不该置气至此的啊，明明都说清楚了，干嘛又生气了？
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落霜的话，言犹在耳，根本无法忽略。
十八年前，自己曾离开梦之森，然后故意找沁欢颜说那番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扎心的话，目的呢？报复？可是自己压根儿就不恨他呀。报复什么呢？
而且自己什么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却偏偏不记得一些关于沁欢颜的事情了。好像……被有人……故意抹去了。
是晓生？
天蒙蒙亮，夜泯就起来了，一夜没睡，就等着鸡打鸣。
“春华。我要回梦之森。”
“师傅？怎么啦？”
“我想回去确定一些事情，你把我弄回去。”
“好。”
落到自己住了十九年的梦之森，说没有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过去，就有一种提不上气的感觉。
必须找晓生对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傅，急着回来是要干嘛，弑神还在闭关，你见不到他的。”
“先不见他，我要去山上一趟，嗯，就是那个放了很多蓝色光柱，有十几册古籍的地方。”
春华却没有动作，只是叹息。
“怎么了？”
“被弑神烧了，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师傅想找什么，你不是都看过了吗？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夜泯确实是看过，但是当时根本就没有多在意，只是随便翻了翻，捡自己感兴趣的看了几眼，并没有通读或是故意去铭记于心。只是直觉告诉他，那里边一定有着相似的案例发生，并有相关记载。
可都烧了，自己还上哪儿去找呢？
“晓生为何好端端把那些珍贵的古籍烧了，那可是几代玛法神留下来的啊，真是败家。”话语中，自是责难。早不烧晚不烧，自己想查了，偏没有了。
“这个，我不知晓。不过师父想知道哪方面的，我可以背给你听。”
夜泯眼底一亮，对啊，春华肯定早就记下了，这下好办了。
“师傅问你，可有什么法术能消除某人的记忆？”夜泯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诞，就算真的有，晓生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样做？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的。
但春华的一傻一顿一咬唇就让夜泯犯愁了，这是变相地承认了吗？真的有消除记忆这一码子事？
只觉天旋地转。
“师傅……”春华急得都要落泪了，这件事，事关重大，弑神再三叮咛，绝对不可让夜泯知道的。现在……要怎么应付过去呢？
“瞒是瞒不了一辈子的，有些事，迟早会被揭露出来。师傅只想知道，我的记忆是否有漏洞？有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被我忘却了而不自知。”
“既然已经忘却，就没有必要耿耿于怀。”声音轻越而玄妙，晓生在他闭关的地方传话过来。
“春华，你去玛法大陆忙吧。夜泯想知道的事，由我解答。”晓生自然是感应到夜泯回来了，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有些事不可能一味地逃避或者抹杀，是时候让夜泯清醒面对了。
“是。”春华忧心地看着夜泯，不能违背弑神，只好作别。
“晓生。”
晓生已经来到夜泯跟前，却是没有直视他。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
夜泯知道他这样不搭理自己，显然是生气了。是为上一次帮阡陌抢回鎏金瓶生气，还是为了方才自己的提问生气？
“既想作神，就是要懂得取舍，那些绊脚石，那些不光彩的，都不应该阻挡你洗灵成神。所以，我抹去了一些本就不该属于你的记忆。”
“那些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人要脸，树要皮。我把你看得极重，你是知道的，有些事，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有权力知道。”
夜泯的执拗想必晓生是领教很多次的，所以，他一再逼问下，晓生这边也是松了口。“你与他，曾有过肌肤之亲，但是，是你醉酒之后，所以，根本就是那个禽兽猥亵了你。这种记忆，你确定要留着吗？
“肌肤之亲？”夜泯有多么单纯，晓生岂会不知，别看他以前长期出入勾栏之地，却对男女之事一概不知，更加不懂龙阳之好，却不想就是这样单纯的心思，被那猥琐之徒占了便宜。
“总之，非常不雅。他心里有隐疾，你是早就知道的，本就应该与他保持距离，还偏偏走得近……我知道，最初也是为了救我，否则你早就逃离沙巴克了，如何可能一直留在那禽兽身边呢？所以，我有责任帮你。”
既是这样，夜泯也不好责难，晓生，是不可能害自己的。他说的，与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反正就是……恶心。
“那……你为何要扮成我的模样，回去对他说那种话。走了便是走了，还回去作甚，还……”
“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吗？你在梦之森的第一年，我的法力并未完全恢复，无法对梦之森设下结界，阻挡不住他对你时时刻刻都在密语和骚扰。”
“嗯，然后呢？”
“只能让你沉睡。然后……我用我在你体内的那一魂，操控了你的意志，出去面对面与他说清楚，做个了断。”
“竟是这样。”夜泯的声音很轻，有着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真相竟然是这样，自己与沁欢颜之间还真的有一段孽缘，他对自己竟然藏着那种龌龊的心思。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而不是被那些肮脏下流的情感牵绊。他沁欢颜不配与你在一起，让他在幻境地宫自生自灭好了。”
“嗯。”他终归是要赴死的，自己一直都知道。可是，心里好痛，好痛，明明都真相大白了，为何自己还这般难过。眼前全是沁欢颜流着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不要离开的画面。
连自己是怎么昏厥过去的，夜泯也没弄明白。总之醒来发现春华在身边守着，一副刚刚哭完的样子。
“诶，怎么哭啦？小屁孩。”
“师傅，你的灵气怎么少了那么多，你的身体变得好差，你看你现在面黄肌瘦的……”
“哎，没事儿，以后慢慢再修炼吧。春华，我睡了多久了？”
“大半日了。”
“我得回银杏村了，阡陌那我还没对他说呢，他醒来见不着人，怕是要担心了。对了，昨夜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被问及那桩事，春华羞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答。
“你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呢，气度应该大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撒娇生气，这样别人会讨厌你的。知道吗？”
“嗯。”
“阡陌本性不坏，你顺着他，他自然也不会故意找你茬，大家好好相处。”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起身道：“细想起来咱们几个挺有缘的，你看出来了吗，他现在住的那小房子，就是咱们以前在银杏村住了很多年的那个破草棚啊，看出来了吗？……阡陌那小子挺能干的，把那里照顾得很好，第一眼看到时，我都吓了一跳，简直都不敢认，以为早就塌了……呵呵。”
春华扶着夜泯的背，轻声道：“哦，那得谢谢他呢。”
夜泯勉强笑了笑，说：“走吧，把我弄回去。呃……等等，你先探测一下，别轻衣那丫头也在，咱们大咧咧地变出来，会把她吓傻。低调……低调。”
一听到轻衣的名字，春华先是一愣，然后神情又不自在了起来。
夜泯却是因为一直烦恼着自己的心事，一会儿拍着脸颊，一会儿揉太阳穴，对这一切并无所觉。
回到梦之森已经是傍晚了，阡陌不在，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夜泯将小木桌上的草编昆虫一个一个展示给春华看，笑他小时候挺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
春华一个挨一个仔细地瞧着，仿佛有许多回忆沉淀下来，正巧一缕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师徒二人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特别温馨。
脚步声停在门槛处，夜泯抬头，阡陌满头大汗倚在门框边，眼中还有一丝尚未褪去的担忧。
“你倒好啊，走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被那臭娘们抓去毒死了呢。”
“呵，没有，她是来过，不过挺礼貌的，没事儿。我昨日不是说过我要回梦之森一趟吗，怎么，你忘记了？”
“切，我才懒得管你。没准备吃的。”
“嗯，没准备就出去吃吧。我正好想吃林家客栈的小炒了，不如陪我去盟重一趟？”
阡陌颔首，表示没有意见。而春华，本来就是没有主见的孩子，向来都是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然也不会反对。
盟重聚集的人非常多，肯定不能飞过去，三个人只能一路跑去。春华默默跟在夜泯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春华，盟重有冰糖葫芦卖，要不要吃？师傅给你买。”
“不要。”
“诶，你小子，以前师傅穷得叮当响，你时时刻刻惦记那玩意儿，现在专门买给你吃，你还清高得很，真不要？”
“嗯，我不太喜欢吃这些。”
“……”
“他不要，那你给我买吧，我正好想吃。”
“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
“那有什么，想吃就吃，我还怕谁笑话？切~”
“那行，待会儿我买两串，你一串，我一串。”
“好呀。”阡陌趁夜泯不注意的时候转过头对春华扮了个鬼脸。
春华气急，竟是孩子气地凭空消失了。
“师傅，我跑着累，我还是直接隐身飞过去吧。在林家客栈等你。”
“哦，好。”夜泯知道春华平日非常忙，东奔西走的，也挺劳心劳神，并非想象中那么嗖、倏、咻……简单搞定的。夜泯记得，有一次春华学习新的法术，那可真是起早贪黑，反复练习，稍微错一点儿，都不会成功的。
小法术快则一个多月，可以熟练运用；大一点的，难一点的没有半年以上的基本功，根本操作不了。做神仙也是没有捷径的。
现在玛法大陆又这么乱糟糟的，他稚嫩的肩膀，本来就日益沉重，做师傅的哪舍得他还因自己的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劳神呢。
“咦，他呢？”
“哦，他飞去了。小孩子，跑着累。”
“切，真是个废物。”
“嘴巴积德啊，你到底是多不待见他呀。”
“本来就是，被你惯得，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呵，那是你没为人师、为人父，当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徒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懂了。”
“那……如果你的徒弟不是神，不是春华，你也会如此爱护，时常陪伴着他，和他生活在一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想到他，然后教他写字画画，与他一起修炼吗？”
夜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当场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答：“呃……我还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春华以外的徒弟会是个啥样儿的徒弟，多半会因为不听话调皮什么的被我揍死吧。哈哈哈，到了到了，哎哟，乖徒弟，帮我点菜了没？”
春华果然先到许久，已经替夜泯叫了菊花茶，他喜欢的菜品。
“阡陌，阡陌，干嘛杵着，来，坐啊，今日我请客，你看这些够了不，还点些什么你爱吃的。”
阡陌看到春华的瞬间呆了一下，两人互相望着，眼底俱是迷惑。很显然，方才夜泯的话被春华听到了，他有一丝不安，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迎向阡陌的目光，坦然、清澈、诚挚。
“对了，怎么没见林小姐？”
目光搜寻了两圈都没发现那个绑着大鞭子，喜欢穿枣红色衣裙的女子了。
春华和阡陌均是一愣，最后春华密语夜泯：“林小姐在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现在一直是她的一位远方亲戚在打点这个客栈。之所以师傅对她印象深刻，那是因为梦之森的人物都是弑神幻出来的假象，你时常见到的那个林小姐，并不是真人。玛法大陆的林小姐，早已香消玉殒了。”
咋听这个消息，夜泯真的难以接受。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和风怎么办？这么多年，他又是如何度过的？天啦，自己真是……迷迷糊糊了这么多年，完全要疯掉了。
食欲也没有了，盯着一桌子的菜，挑挑拣拣。心道：“恐怕厨子也换了吧，这味道，确实没什么特色了，难怪门可罗雀，生意萧条。
“别浪费了，赶紧吃，看你瘦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虐待了你呢。”阡陌假意催促，就是不想他沉浸在悲伤中。
“哎，我发觉我最近胃口真的不怎么好，睡眠也差了，对了，阡陌，老实说，你们是不是用我的发丝来诅咒我了？”
“嗯，是呀，诅咒你早日笨成猪。哎，你快吃吧，这个好吃，这个有营养，诶，这个也不错，你都尝尝……吃完了饭别忘了给我买冰糖葫芦啊，不许耍赖！！”
“嘿，你还惦记着呢。买买买，不就冰糖葫芦嘛，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老子有的是钱，买整个盟重都买下来都没有问题，哈哈哈。夜泯得意的睨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春华。
春华至始至终任他二人谈笑打趣，却是从不插嘴，似乎在享受这种氛围。夜泯暗自高兴，对嘛，乖乖的，大家都不闹脾气，这样的相处才融洽呀。
环顾了整个林家客栈，物是人非，自己怕是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又想起可怜的和风，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破冰没有为难他吧。于是提出：“我想去一趟‘千锤百炼’。”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熬过来了，你别去勾起别人伤心往事行吗？况且现在沙巴克正在筹备战事，你少去惹麻烦。”阡陌说得有理有据，不给夜泯反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