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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初晴,白茫茫的汴京城又是一番光景,真真似琉璃世界,别样人间,可惜穆良现今却无闲情逸致欣赏,要在往日他肯定赋诗一首,以记盛景!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他要赶着去资善堂为皇长子季弘元授课,今日授课完毕,他方可好好记游一番!
到了资善堂,穆良退了外袍,正了发冠束带随即进入中厅,只见一个正襟危坐的少年,起身微躬行礼道:“先生。”穆良微笑还礼与其对席而坐。两个女子飘然进厅,拨旺了炉火,奉了热茶,随着少年摆手轻轻闭门而退。
“今日乃最后一课,吾为皇子授《孝经》!”
“谢先生!”
于是穆良侃侃而讲,弘元聚精会神而听,四柱短香燃尽《孝经·开明宗义第一》已然讲毕!
“今日到此结课,皇子可有何不解!”
“谢先生,学生无疑问。”弘元正视穆良淡而笃定。
“好,”穆良轻轻一言,“圣人以何为孝,您当如何以为孝?”
“圣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是故爱惜自己身体,使自己安乐康健,不让父母操劳挂心这便已是尽孝。
“然则这只是普通常人之孝,非仁人志士君子之孝,只可谓之小孝也。”
“孝行何分大小?又何分普通常人仁人志士君子?圣人之言焉?吾之所讲焉?”穆良一话三问,似乎很惊讶!
“此非圣人之言,亦非先生所讲,乃学生之所谓也。”弘元拱手坐拜。
“何解?”穆良一问。
“圣人言: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古往今来,立身行道者,扬名于后世者,哪一个是爱惜身体发肤之人?
”夫为发肤完整禁,一味怕死怕伤,贪生惜命者即为困于此,是真孝也?怕死耶?此乃大多普通众人之小孝,或贪生怕死小人之托也。
“仁人志士君子之行哪位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也。故遇事不惜发肤,无恋性命,头可断,血可流,此非不孝也,乃为扬名后世显父母之大孝也。”
少年一番长篇,穆良为之愕然,心中奇异,然面色仍是平静如常,只是淡淡一笑。
“先生,小子一番言语,请先生莫要见怪,若有不是处,还请先生校正!”
“皇子年齿几何?”穆良听得一言,似乎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一个少年孩童的口中说出的。
“学生年后八岁!”弘元答得很简单。
“唔。”穆良轻声,“那么何为立身行道,又何为扬名于后世呢?”穆良正色一问。
“男儿生在皇家,不为帝王何以立身?君子身怀重器,不化万民又何以行道?丈夫身处乱世,不盘整华夏,重合九州又何以扬名?若不能立身行道,扬名后世,有何以成大孝?”弘元童声稚语甚为侃侃!
穆良面色肃然,听完无语,当即只是对着弘元正跪三拜!
“先生……为何如此?”弘元见穆良正色肃然跪拜,由是一怔,忙起相扶,继而还礼,“学生心中之言,对答而出!先生何以至此?”
“皇子早慧若此!大薛之福!天下之福也!”穆良一句深喟三叹,“只是皇子须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间之人多妒英才,身处皇族之中,切不可锋芒太露!”穆良握手再叹深深的教诲道。
“为何?难道就因为我娘是宫女?我就非要蠢笨的不行,就因为我没有生在皇宫之内,我就是一个贱民野种,就该天天装傻充愣?”弘元抽出手猛一挥袖,“不要忘了,我才是当今大薛皇帝的长子!”
听此一言,穆良更加惊讶了!他深深的被这个孩童震撼了!
“皇子说得都对!”穆良看着弘元精瘦结实的背影,道:“可是您需要清楚,你父皇不止你一个儿子,大薛不止你一个皇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小小年纪,又何必着急?”
“先生,”弘元转身坐下,望着穆良道:“难道您就不着急吗?难道您想一直待在资善堂做一个小小的学丞?”
“在下不着急!”穆良险些被这突兀的一问吓住,不过他是何等人物,瞬间依旧从容答道:“因为在下一直都明白,我自己想要干什么样的大事,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凡成大事者,需从小处着眼。正所谓大事慢做,急病缓医,看似不行,实则大用!”
“大事慢做,急病缓医。“弘元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穆良看他神情更是惊奇,正思间,只听弘元朗声道:“先生,弘元谨承先生教诲,铭记于心。”
“既为人师,教所应当!您只需记住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莫不是大智若愚之人,藏锋显拙方为成功铁则!”穆良又是深叹之教。
“学生谨记于心!”弘元一拜再拜。
“无妨!皇子记下就好!今日之论,实非课业,皇子莫与他人提起,以免惹来是非!”穆良感觉自己说的过多,心下不安,最终还是叮咛一句,虽然这一句是十分不必要的。
“先生放心,先生之语,金石之声,岂是凡人可听?”
“这是在下所列之书单,您可呈与皇后,让她考较便是!”说着穆良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条。
“木秀于林,必惹人眼,尖锥颖异,必露锋芒。一直如此,好吗?”
“无甚好与不好,教不好您是我学问浅薄,考校之事,后续皆由在下承担!”穆良再次吃惊,轻轻一言。
“先生大才,学生岂有不知!只是学生虽为皇子,可惜出身低微,反累先生,实为不堪”弘元深躬再拜,歉疚之情溢于言表。
“莫如此说,古人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皇子乃皇族血脉,陛下亲子!”
“谢先生教诲!”弘元又一躬!
“无妨。今日是腊月二十三,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宫给皇上皇后娘娘彦妃娘娘请安了!“
“是,如此学生便这就告辞,祝先生新年安乐!”弘元再拜,穆良微笑躬身还礼,注视着弘元出去。
“等等——”弘元还未踏出门,听见一声,便又转身回头。“先生还有何事?”
“请将这封信交彦妃娘娘,并请皇子劝娘娘遵照信中嘱咐。”
“这是……”弘元接过信来。
“皇上要立储君,您以为如何?”穆良淡淡一言浑不在意却又正色凝神。
“安分守己。不说,不提,不问,不理,不争。”弘元面色平淡,若无其事。
“皇子聪慧如斯,何愁身不立,道不行,帝业不成,后名不扬?”穆良正身深躬三拜目送弘元离去!
弘元回到宫中已是晚牌时分,看看时辰已来不及回香尘阁,便直接去了中元殿。因为祭灶晚宴设在中元殿,他的父皇,他的嫡母,他的亲娘以及三个异母弟,妹都在那儿。
弘元一进中元殿便向父皇,母后,娘亲请了安。之后便和弟弟们玩耍,晚宴结束,弘元便和两个弟弟一起接受皇后的考较。
虽然,这次考较的结果同去年一般,仍在两弟之下。不免皇后娘娘又要受一番训导,却有隆德正明皇帝在一道相语:“他还小,进宫受教还不到两年……”一番话说下来,隆德正明皇帝倒是怨怪自己不该让他流落在外!当然,诗晶很清楚这话的弦外之音如何解!却又当着儿女和彦妃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一番训导之后,一切都不了了之了。一切事毕,弘元随着自己的母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而自己的父亲隆德正明皇帝自然是要留居皇后这里。
当小儿女们疲劳得睡下,进入梦乡,自然只余下诗晶与隆德正明皇帝对话烛光……
“陛下实在不该对元儿的学业如此疏忽,以臣妾之见,还是让元儿和开儿业儿他们一起在宫中受教。一来可以增益元儿的学业,二来可以增进兄弟之间的感情。”
“倒是朕对元儿的学业疏忽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开儿和业儿的学业不荒废就行了,朕看他们俩的学业是不错的,不,好得很!”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关系?元儿可是陛下的长子,小小年纪学业就到如此地步,将来如何为众皇子表率?如何担得起……”
“朕又不止这一个儿子!”隆德正明皇帝沉声一句打断了诗晶的话,“皇后统领六宫,万般巨细诸事,你是劳心劳力,如若同时教授三个皇子恐怕……”
“臣妾不怕劳累,臣妾只愿后宫安宁,薛国安定,我朝人人皆可后继……”
“哼!”隆德正明皇帝沉哼一声,“人人皆可后继?皇后娘娘之意是朕不可继么?”
“皇上何出此言?臣妾……”诗晶陡听一声沉哼,心下已十分难过,又听这一句尖刻的言语,她想反驳些什么,但是隆德正明皇帝根本不会给她说话的余地。“朕已决定立弘开为皇太子,元旦朝会就会告谕朝野,发闻天下,端午朝会举行册封典礼,充实东宫。皇后娘娘只需教好他一人,好让他将来继承我大薛的皇位,不负祖宗!不负皇后的一片苦心!”
隆德正明皇帝大声说完,瞪了诗晶一眼,独自朝着龙榻而去!
诗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隆德正明皇帝的背影,她的软喉微微一动,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冬夜朦胧,寒星抖动,半截红烛的残泪湿透了锦床貂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