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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皇帝在太原城中养息了二十余日,渐渐地自觉头脑清醒,恢复如常,心情自然日益舒朗。只是迟迟不闻屈慕原、耶律德康等人提起继续南征之事,却也有些急躁,焦虑。刚开始还能听他们微微说一些,结果越到后来越没动静,如今宣武皇帝竟听不到一点儿音声了。
宣武皇帝心想,这次之所以集结数十万大军大举南下,正是因为得了薛国与越国争霸的空隙。虽说据现在的情报来看,薛国与越国之间的江南淮北大战仍然处于胶着之势,一时之间,薛国似乎很难有余力抽身北顾,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何况淮北江南这盘棋局表面上是两大势力进行最终角逐,可实际上乃是多国混战,恐怕只要其中一国有变,越国就很难再死力而战。待到那时,再要想拿下汴梁,占领中原,恐怕就很是有些麻烦了。
“来人,召屈慕原、耶律德康!”宣武皇帝决定不在“消极等待”,他要主动问询。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二人以朕的龙体为重,故意拖延?“小小阴毒,岂能害得了朕?他们二人小心太甚!”
其实,不但宣武皇帝有些急不可耐,屈慕原、耶律德康二人,尤其是耶律德康心中的急躁焦虑那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在按耐住——这数十万大军怎么能在这里干耗着呢?要么直下汴梁,要么去长安或者燕京,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一直待在太原城里,难道要等到江南淮北大战结束,等到薛国与江南联军分出胜负,缓过神来不成!
屈慕原何尝不想尽快整军南下,只是宣武皇帝龙体的状况实在让他拿不定主意,下不得决心。经过这二十来天的调养,宣武皇帝的龙体看上去是好了许多,但是骨血中的余毒却还没有完全去除,若是千里行军,征途漫漫,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又有谁能负责?到时候不但南下中原的全盘大局会因此前功尽弃,就连辽国朝廷恐怕也会变乱不宁——太子年幼,重兵在外。
这种情况下,当朝君主又不得一点儿意外的闪失。所以屈慕原慎之又慎,宁可在太原城中按兵不动,空耗军粮,坐失战机,也不能不顾惜眼见日益老迈,且身有余毒,精神大不如前的皇帝的龙体!出于心中思虑,屈慕原在去面见宣武皇帝的路上,叮嘱耶律德康道:
“德康将军,此次陛下到我们前去,怕是商议南下中原的事。虽然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陛下的龙体已经无恙,但是体中仍有余毒,不可不小心在意!”
“可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空耗啊!”耶律德康心急如焚地说道:“这些日子,那些将领们早已经急得嗷嗷叫了!他们不止一次的来向我请战,我也只能说:“咱们这场恶战才结束几天?你们都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可是这次攻打太原的教训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么?好!你们要是不知道,那本帅就告诉你们——弟兄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耶律德康绘声绘色地相屈慕原转述道。
“德康将军果然是带兵的老手了!”
“这些话前些日子说着还行,可是如今体整了都快一个月了!那些狼崽子们,真是按耐不住了!”耶律德康诉苦似的说道。
“那德康将军?”
“我么?”耶律德康嘿嘿一笑道:“在打仗之前出谋划策,考量全局利害,我知道我不如你屈大人,可是亲临战阵,指挥三军攻城掠地,你却不如我!”
屈慕原一听,哈哈笑道:“德康将军,一句话便说出了陛下用人的高明之处啊!”屈慕原称赞一句,又道:“不过将军心中有什么想法?”
“唉!”耶律德康出声一叹,“要说想法嘛,你也是知道的,那只有西进长安了!曹啸之前日来报,他因一时大意,中了王章彦的设计,虽然现在仍然能够对长安造成围困上的威胁,但是攻势已经大不如前了!”
“刘成何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刘成何与陈崇袁两人倒是势均力敌,一个攻一个守,倒是相持了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却也没有吃到大亏!”
屈慕原沉思一会儿,对耶律德康道:“我现在有一个考虑,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可行不可行……”
“你屈大人的考虑,向来是周密可行,有什么不合适的?”
屈慕原闻之一笑,迟疑道:“先不急,等面见过陛下之后,我在好好说与将军!”
“也好,若是陛下问起来南下之事,我该回些什么话呢?”到了宣武皇帝的驻跸之所,耶律德康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因为“自作聪明”,而冒失一语,几乎弄得不可收拾,于是问屈慕原道。
“德康将军,你虽好冲动,却也是一个善于听取经验的谨细之人,这一点着实令下官钦佩!”
“屈大人你也别取笑我了。听人劝,吃饱饭。这是连小民百姓都懂得的道理,何况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我言语冒失,几乎弄得不可收拾。这一次若是再一激动说错了什么话,那可就……”
屈慕原轻轻一笑,道:“好将军!言重了!将军不必太过小心,留意一下即可。”
“如何留意?”
“推——辞!”屈慕原一笑,登阶而上。可耶律德康却仔细的回味起屈慕原所说的“推辞”二字,许久之后才跟上去。
“参见陛下!”
“你们俩来了,快坐!”宣武皇帝只舒淡一语,让爱人坐下。
屈慕原、耶律德康二人也不拘礼,谢了之后随即坐下。
宣武皇帝见他二人落座之后,即问道:“整军备战做得如何了?”
耶律德康回道:“自从陛下吩咐了微臣,臣弟就让营中众将领仔细的准备着。”
“嗯,”宣武皇帝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准备的如何了?”
耶律德康沉吟一下,禀道:“启禀皇帝陛下,军中各营将领都在尽力准备,想来应该……应该快妥当了!只是这太原城中的事宜,一向都是由屈大人负责的!”说完耶律德康,看了看屈慕原。自己能推的就推了,该辞的也已经辞了,剩下的就看屈慕原的了,耶律德康想。
“启禀陛下,”屈慕原似乎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朗声道:“由于齐平山和我军死战日久,战火几乎焚毁了整个太原城。为了确保我军南下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微臣正在调集人力修筑太原城。另外,在齐平山献城投降之前,太原城中的百姓就已经断粮数日。太原百姓的粮食问题亟待解决……”
“修城,安民,这两件事恐怕都不是十天半月能够完成的吧?”宣武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我军此次南下是深入中原腹地,直取汴京!所以为保万全,修筑城池和巩固民心不可不仔细呀!”
“太原城中弹尽粮绝,颗粒不剩,爱卿你是拿什么安民的呢?”
“军粮!”
“十九万饥肠辘辘的人呐,所要耗费的军粮,恐怕不少啊!”
“民惟求饱,饱则心安,安则可治!”
“好啊!”宣武皇帝出声道:“你做的非常好嘛!”说着走到屈慕原身前,“朕以为,爱卿这样做,有两重目的,不知朕说得对与不对?”
“微臣的心思是逃不过陛下的龙目的!”
“这一来,正如你所说,是为了安民,是为了消除后顾之忧!”宣武皇帝看着屈慕原道:“这二来嘛,你军粮救济百姓,军中粮草必然短缺……”
“陛下……”耶律德康突然出声,却又在那一瞬间马上住口。
“德康,你想说什么?”
“臣,臣不想说什么,只是认为现在太原城将近十八九万人需要粮食救急,除了用我军现有的军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来。”
听耶律德康说话,屈慕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生怕他说出:“粮草一旦短缺,则征中原战事难以为继……”之类的话,听完之后,才暗自庆幸耶律德康急中生智。
“你所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宣武皇帝道,“只是你想过没有,着十九万人要耗费多少军粮?而这些又能供应维持军中多少日子?”
“是啊!”耶律德康道:“救济完百姓之后,我军粮草所剩就不多了,对中原战事恐怕很难再进行下去!”屈慕原一听,整颗心几乎都要凉了。他千怕万怕,耶律德康还是说出了能让自己万念俱灰的话。
宣武皇帝问道:“那就只好退兵了!”
屈慕原此时此刻,一听此言,更是心怀忐忑,忧心如焚。如若耶律德康一应承,那他可就真的万念俱灰了。他急忙寻言,一定要在耶律德康开口之前先行说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说些什么呢?他是绝对不能否决宣武皇帝之意的,可是他更不能赞成。想着想着,突然听耶律德康道:
“退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屈慕原松了一口气。
“从长计议,怎么个从长计议?”宣武皇帝问道:“我军在太原多待一日,便空耗一日的军粮。我军此次准备的随军粮草虽然充足,却也是有数的!如何维持得了这般空耗时日!”
“陛下……”
“屈爱卿,朕很清楚你的意思!”宣武皇帝已然料到了屈慕原之意,直接告诉他说:“朕知道你是不会有退兵之意的,但是朕也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朕告诉你,朕的龙体已经无异!”
“陛下,万万不可大意呀!”耶律德康急道。
“屈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说到此,屈慕原知道自己与耶律德康的心思,已经被宣武皇帝看了个通透,只道:“启禀陛下,太原城近二十万饥民不可不顾呀!”到了这一刻,屈慕原只能抛出这一句话来,他也知道这一话,很有可能引起宣武皇帝的大怒,不过他也别无他法。
“朕什么时候说,要弃饥民于不顾了?”宣武皇帝缓缓说道:“朕不但不会弃他们于不顾,而且还会让他们吃饱,朕今天还要亲自去看他们!”
“陛下,不可呀!”
“屈爱卿,你何出此言呐?”宣武皇帝隐隐有些许不悦。
“这太原城,是中原北部的重镇,现在,虽然已经是我朝的王土,可是城中之民却是新归不久……”
“是啊,陛下,现在是非常之期,还是小心留一些好!”耶律德康续道。
“你们是怕‘人心向薛’,不利于朕?”
屈慕原应道:“鱼龙混杂,不得不防!”
“若是真的如此,那朕就更要去了!”宣武皇帝毅然决然的洪声道:“修城、放粮都是为了安定民心,可是这些举动的作用都是有限的!倒不如朕亲自站在饥民面前,为他们舀上一碗粥,发上一个馒头。朕要让百姓们看看,他们视之为蛮夷的异国君主并不是高高在上奴役他们的昏君,而是以他们之忧为忧的亲民之主。
“陛下……”屈慕原、耶律德康闻得此言,肃然起敬衷心叩拜。
“起来吧!”宣武皇帝淡淡地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朕相信,百姓们都是善良可亲的!即便有意而奸诈之小人,却也必定不会得逞,齐平山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
“是!”屈慕原先应一声,耶律德康许久才道:“遵命!”御驾出行,耶律德康,责任犹重。
“那你们就下去准备吧,朕原本想微服出行,可是又怕让你们为难。不过也要轻车简从!”
“是!”屈慕原、耶律德康应声而出,同去准备。
因为辽军进城十分仓促,所以皇帝所谓的驻跸行宫,不过只是原太原留守府残存的一处宅院,十数间房而已。宣武皇帝住进去以后,也没有经过修葺,留守府看上去残破不已。可是当宣武皇帝出了留守府,看到周遭景象,不由得感叹道:“朕之行宫,几间破房,与这些相比,也算得上是奢华了……”
“若不是仰仗您的圣明,太原城早就片瓦不存了!”耶律德康看着周遭被战火侵蚀过的低矮房屋,不由得想到他当年随圣武大帝远征的时候,那才真叫战火一烧,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是朕的错呀!也许若不是妄兴刀兵,以太原城之坚,齐平山之贤,必能保一方百姓平安。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刀兵连年的荒乱岁月”
“陛下,古人有言曰:兵之所由来者远矣!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与共工争矣。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自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三皇五帝犹不止,朕德不及三皇,才不如五帝,而今却僭称皇帝,问心有愧矣!”
“三皇之德不过与民同甘苦,五帝之才不过举贤而共治!”屈慕原道:“如今陛下亲民与下,举贤与上,且皇图纵横万里,连贯东西,虽三皇、五帝而莫及!”
“这都是祖先的功业!”
“陛下克定祖业,发扬光大,诚已一世之雄!”
“但愿吧!”宣武皇帝放眼四顾,喟然长叹,心中生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茫然……
在这一天里,宣武皇帝感受到了以前所没有体验过的失落。他亲眼目睹了乱世饥民的惨状。直到今日,他这个大辽盛世的开创之君,才真正见识到中原的乱世,究竟是怎样一番令人心酸的景象。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宣武皇帝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有那么多的中原人口北迁入辽——以前他总认为是自己实行的仁政给予老百姓诸多的好处,其实,他只是给了百姓一碗粥,一个馒头!“苍生俱饱暖!”是多么难呐!
夕阳将落未落,晚霞千里红灼。宣武皇帝伫南望,无限的目光远接戒备深严的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