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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失陷,京城戒严,忧心忡忡的隆德正明皇帝身着盔甲,手持利剑,常常是彻夜难眠。
“成弟,时辰不早了!”星光黯淡,月色分明,一语清声如清澈凉爽的水似的沁入隆德正明皇帝急躁的心脾:“喝了这碗凝神安眠的凉茶,我们去歇息吧?”诗晶说着便已服侍隆德正明皇帝在亭中坐下。
“宁神安眠?”隆德正明皇帝轻轻端起诗晶亲自为他调制的凉茶,笑着说道:“说实话,这些天来,我怎么觉得这茶是清神醒脑的呢?喝了之后,朕越发精神得睡不着了!”
诗晶听了,浅浅一笑,轻轻叹道:“成弟,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没错,这茶的确不是宁神安眠的,而是精神醒脑的!”
“我什么不知道?”隆德正明皇帝心知肚明地反问一句,继而正色凛然道:“姐姐,皇后娘娘,你又一次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若要怪罪,一次便够了!何必又加一个‘又’字?”诗晶闻言也安之若素地一句反问,又说道:“你心中重负如山,莫说是一副宁神安眠的药材调制而成的一碗凉茶,就算是直接饮下蒙汗药,也不足以让你一觉睡到天亮。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与你清清神,醒醒脑,让你有精神去捋一捋你心中的乱麻!”
“皇后啊皇后,姐姐啊姐姐,我怎么觉得你聪明过头了呢?”隆德正明皇帝无奈的笑道:“你不知道天心难测么?”
“不是‘天心难测’,而是‘天心不能测’”诗晶淡淡地反驳道:“皇帝陛下是天子,可成弟,却是姐姐的夫君!既然成弟你都已经夸奖姐姐我,太聪明。你我这么多年姐弟,许多年夫妻,又怎么能不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如果我对你心中所想所思真的一无所知,那岂不是对不起你嘛?”诗晶一本正经地微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我是否该暗自庆幸: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已尚且难矣,何况是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己!”
“你的红颜知己不是我,先是金屋藏娇的彦妃,后是如花似玉的崇妃!”
“倾国倾城的丽……”不知为何隆德正明皇帝突然想起了那个人来,只是一看诗晶,忙懊恨地住了口,换言道:“还有倾国倾城的你,不——只有倾国倾城的你,是金屋藏娇,花容月貌无法替代的!”
隆德正明皇帝自以为改换及时,但是他原先说等什么诗晶听得分明,更心知肚明,然却若无其事地顺道:“偏偏她们是金屋藏娇、花容月貌的红粉佳人,而我却是那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么?”
“哈哈哈……”隆德正明皇帝出声一笑:“姐姐若是祸水,那这普天之下的女子恐怕就没有良善了!”
“是啊,红颜祸水指的都是那些年轻貌美,柔情似水的女子,我么?早已是人老珠黄,不受待见了!”
“姐姐要如此说,那我情何以堪?”隆德正明皇帝凝望着自己身边的诗晶,不由得叹道:“我才过四十,便已是花发半头,而姐姐比我犹要年长一岁,却是不见点白,岁月无痕,何独钟情于你?”
“陛下身兼一国,心怀天下,日理万机,诸事繁杂,自然要劳心劳力,心力交瘁。便如这次,陛下还是要宽心才是啊……”诗晶看着多日来,越发苍老,日益憔悴的隆德正明皇帝,关切地温言劝慰道。
“劳心劳力,是啊!古往今来,劳力者未必劳心,劳心者却多劳力!”隆德正明皇帝道:“似我这样的九五之尊,一生一世都不必劳缚鸡之力!年少之时,尚且暗自庆幸,可是在皇帝大位上坐得日子越久,我就越明白,我是不用‘缚鸡’但是我要‘负责’为这千里万里的大薛江山负责啊!”
“人生得失,原本如此!”
“可是江山太重,我怕我真的负不了啊!几十年了,在有些人看来,我一直都在一意孤行,肆意妄为!可是又有谁能知晓,自从坐上大位的第一天起,我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隆德正明皇帝,看着诗晶,默默一笑,又道:
“履薄冰,便要时刻小心着,不能掉下去,一旦掉下去,那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负江山,便要时刻支持着,不能垮下来,一旦垮了,万仞大山压下来,不照样是死无全尸么?”
诗晶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心下一慌,轻轻地注视着隆德正明皇帝,关心款款地问道:“那么陛下这多年以来,是忧虑,还是恐惧?”
“姐姐又何必是明知故问呢?”隆德正明皇帝听得此言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吧!”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皇后姐姐了。
“既然如此,那臣妾可就直说了?”诗晶淡淡一言,微微一笑。
“说!”
“现在陛下是恐惧辽军,忧虑江南联军;陛下之忧心对北方之事甚是忡忡,对南方之事则更是急燥如焚!”
“……”诗晶一句说完,隆德正明皇帝静静地听着并无一言。
“陛下颇知齐平山之能,深晓太原城之坚,可是齐平山在阵亡之前却降了,太原在域破之前,却被占了!”时间稍微停顿,接着说道:“这不得不让陛下忧虑。虽则如此,但陛下倒还不会因为齐平山的阵亡,太原城的失陷而对辽军产生恐惧!毕竟太原只有三万守军,齐平山一人!而大梁仅守军就有三十万,更有文武群臣,何止百人!”
“还有呢?”
“真正让你对辽军产生恐惧的,是一奏疏,齐平山生前的最后一道奏疏:‘太原失陷,即在旦夕;罪臣有过,万死难赎!玉碎瓦全,结草衔环。太原线路虽是势之必然,但罪臣上报皇恩,即是顺天,请陛下静候罪臣余音。如事不成,罪臣谨死叩告陛下:辽军来势汹汹,陛下不可等闲,不可小觑!不可!不可!不可!”
隆德正明皇帝惊讶道:“你竟把齐平山这道奏疏背了下来!”
诗晶道:“这算什么,区区数十字,陛下早就烂熟于心了吧?”
隆德正明皇帝沉吟一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数十字,字字千钧。齐平山可算是用心良苦啊……”
“齐平山将军最后一招,虽然不大光彩,但也算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诗晶对齐平山以诈降之法接近宣武皇帝并伺机刺杀他从而阻滞辽军征伐的计策很不以为然。然而,齐平山终是一片赤心,而且人已殉亡,所以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太光彩”。便转续道:“辽军来势汹汹,陛下不可等闲,不可小觑,不可!不可!不可!”诗晶将齐平山奏疏的最后一句着重重复,道:
“齐平山将军坚守太原百余日,所上奏疏,不下四五十道。鲜有提及辽军攻势,而这最后一道,他却用了“‘汹汹’之词,五个‘不可’用意之深,耐人寻味,仔细思之,不由得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唉……”隆德正明皇帝立而起身,抚膺长叹:“朕万万没有想到……”
“唉!”诗晶也起身离座,移步到隆德正明皇帝跟前儿,一改原先的语气,柔声说道:“什么万万没想到,陛下你还多想了呢,想太多了!”
“嗯?”
“依臣妾之见,齐平山将军生前的最后一句话,连用五个不可,不过是想让朝廷和陛下好好整军备战!谁知陛下竟然因此而心生恐惧!要说万万没想到,齐将军才没自己用心良苦,到头来却适得其反!如此这般,他倒不如直接写下一句人尽皆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以必败之决心,战必胜之强敌!”
隆德正明皇帝沉吟良久才说道:“好一个必败,好一个必胜!听你一言,茅塞顿开啊!”
诗晶见隆德正明皇帝面露喜色,随即又道:“宣武皇帝乃是老朽之人,辽军虽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可是太原百日,早已锋其锋芒,及至汴梁,早已是千里疲师!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朕心中可知!”
“一百多天攻下一座城,这算得一鼓作气?”
哈哈哈哈哈哈……”隆德正明皇帝仰天望月长啸。问诗晶道:“这,对辽军的恐惧,对北方之事的忧心忡忡,被姐姐你轻言而解。那么我为何忧虑江南,怎样的心急如焚,姐姐定然也是知晓的,何不说与我听,一解心中烦忧?”隆德正明皇帝扶诗晶坐下,自己就近也坐。
“虽然穆良已经将谈判成功的消息太快马报与你知,可时至今日,他人却未归。这不得不使你心中忐忑——谈判是成功了,但是元儿所领的十万大军能不能安全离开越境,尚未可知!只要大军一日不离开越境,你心中就一日不宁。是也不是?”
“不错,”隆德正明皇帝道,“皇叔大军尽皆战死,司徒长明大军全军无一生还,若元儿大军再是如此……”
“陛下放心好了!”诗晶信心十足地说道:“元儿这孩子自幼便在军旅,经过十多年的历练,也算是久经战阵的人了,臣妾想他自有分寸!”
“但愿如此!”隆德正明皇帝,如释重负地长舒一气。“听卿一席话,胜上十日朝!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竟没有一人,能向你说的这么透彻!”
“这就叫做: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诗晶一笑一语,接着说:“成弟,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不能说得透彻?”
隆德正明皇帝闻言道:“元善清、程歧鸣病了!张青节、云季等人忙于京城防务、穆良使越未归,余下文武百官虽多,但尽是些庸庸碌碌、见识短浅、滥竽充数之辈!”
“朝廷上下那么多人,肯定有庸庸碌碌、尸位素餐者,肯定也有见识短浅,才不副位者,更有少数人滥竽充数,浑水摸鱼者!”诗晶沉吟道:“但是我相信,站在朝堂上的那些文武大臣,大部分人还是有才或者有德,更不乏德才兼备者!”
“有才有德有什么用,整日三缄其口,不名一词。除了山呼万岁,便什么也不会了!如此何以为国分忧,为朕解难!”
“陛下可知他们为什么三缄其口,不名一词。难道真的是因为胸无点墨,实在不知如何?”
“知不言,言不尽,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向皇后姐姐你说得这样透彻?一言以兴邦,一言以丧邦。此时此刻,宁肯不言语,也强过言语出错!”
“陛下圣明!”诗晶称赞一言,说道:“以前,有我父亲、元先生、王大人、程大人、张大人以及云季、穆良在朝,这些人要么见识高远,要么经验丰富,无论大事小事,繁杂之事都能考虑的十分周全。其他人只需跟着附议便可……”
“不错!”隆德正明皇帝有意无意地打断道。
“可是朝野上下,仅仅是靠少数有能力卓绝的人是不行的!”
“是啊!”
“所以你以后要多多留意,除了元先生这些人之外的文武百官。就先从站在朝堂上的人开始,他们都是元先生和诸位大人们选拔上来的优秀人才,其中并不乏能力超绝,识见高远者!”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隆德正明皇帝由衷地喟然一叹:“姐姐你要是男子,我一定拜你为相啊,这样我得少了多少心呐!”
“我为女子,管些后宫之事,尚且让你不称心如意,我认为男子真的当了宰相,管了前庭之事,恐怕……”
“别怕!”隆德正明皇帝故意打断道:“你现在就已经管了不少前庭之事了!”
“臣妾知罪!”诗晶闻言,当即起身离座,跪地而拜。她早就隐隐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又有些多了,可既然说了,便不能像前庭的那些文武百官一样,吞吞吐吐的言而不尽。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隆德正明皇帝见诗晶行如此大礼,颇为吃惊,不解地问道。“朕说得是真心话,你若为男子,朕一定拜你为相!你为皇后,除了管后宫之事外,也别怕理一理前庭之事!”
“家事即国事,你既主理朕之家事,自然也要牵扯到一定的国事!”
“臣妾失言……”
“当了将近三十年的上朝天子,二十多年的执政皇帝,朕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呐……”隆德正明皇帝轻轻的将诗晶扶起,温言道:“夜已经深了,姐姐,早些休息吧!”说完便独自出亭走了。
“陛下,您的剑!”
“朕手无缚鸡之力,要剑何用?倒是皇后你出身将门,身怀绝技……”
“天心难测,天威莫测”诗晶双手捧剑,望着皇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众星拱月朝北辰,耿耿此心向何人?”诗晶心中有感,对月长声吟罢,正欲出亭,却听隆德正明皇帝远远说道:
“劳烦皇后,抽暇去看看元善清元先生,看看这位爱卿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势究竟如何!”
“臣妾谨遵隆德正明皇帝陛下之圣命!”
诗晶记不得元善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向朝廷告病,自然也不知袁善清究竟得的什么病。她只记得父亲阵亡的噩耗传来时,元善清已经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了。可等到二百名壮士抬着自己父亲的遗体进入汴梁后,元善清却大病如愈,在灵前抚尸痛哭,哀号道:“是在下害了王爷呀,在下对不起你啊,王爷……”
“光阴似箭,离弦而去;日月如梭,穿隙而过。一晃几十年了!父亲走了,元先生老了!成弟,再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皇帝了!”诗晶默默地想着,马车已经在元善清府门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