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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晶念元善清身体不便,且又抱病多日,所以并未遣人通报他,等到元府的仆人知觉皇后驾临时,诗晶已到府中后宅。
“先生,多日不见,一向可好?”诗晶来到后宅一眼便远远的望见元善清在一处亭中摆盘自弈。
元善清耳力极佳,一声入耳,便已知是诗晶,但却仍然专心于棋,拈子在手,思忖而落,直到诗晶入亭,才抛了棋子,舍了残局,淡淡地说道:“虽有疾病在身,心中却一向很好,在下承蒙皇后娘娘关心!”
诗晶望着元善清,淡淡一笑道:“先生在府中静心养病,诗晶虽久有问候之意,却不敢冒昧打扰。而今前来,乃是奉皇命,问候先生究竟得的什么病?看望先生病势究竟如何?”
元善清闻言,从棋坛中捏起一颗棋子,拈在手里,笑道:“郡主,在下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势究竟如何,肯定是瞒不过您这一双眼睛。娘娘请坐!”元善清一言,请诗晶入座。
诗晶看着元善清,坐下缓缓道:“先生虽然深有固疾,却未添新症,何以称病不朝,直至今日?”
元善清一笑而问:“郡主以为,在下明日会去上朝么?”落下手中的棋子。
诗晶不答,却从棋坛中拈起一枚棋子,问道:“诗晶不才,不知可否能与您将这盘棋下完?”
“请——”元善清一笑,只道出一个字。
“当初父亲赢了您一局棋……”各下数二十余子后,诗晶突然说道:“若是诗晶侥幸,也赢了先生一局,不知先生可否延缓一些时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回武当山玄清观?”
“望、闻、问、切,郡主之能,不是在于观人病症,而在于听人心声!”元善清听了诗晶的话,只把一颗棋子拈在手里,久久不能落下,“望于颜色、闻于口气、问于心事,切之病脉,可谓高明矣!”元善清望着纵横交错,黑白相间的棋盘,轻轻一叹。
“先生真的去意已决?”诗晶颇为惊讶的问道,“如今大局未定,还需先生鼎力相助啊!”
“非是在下不想鼎力相助,只是……”
“父亲是不在了,可诗晶……”她忽然有些急切,“诗晶知道先生原本是应父亲之请才下山入朝,也正是因为父亲的信任,才使得先生得以施展腹中经纶。如今父亲不在了……但只要先生愿意,从今而后,先生依旧可以,因为诗晶还是皇后!”
“郡主之意,在下深知,郡主肺腑之言,令在下十分感奋。只是在下已经垂垂老矣,二十多年,年年的风霜雨雪,早已使得元善清智穷力竭!”说完,元善清艰难地落下一子。
“先生,你又何必如此?”诗晶看着棋局,缓缓落下一子,问元善清道:“如若先生真的智穷力竭,为什么还能设计如此巧妙的棋局?”
“围棋虽是智力游戏,但终究是小道,一局棋,不废甚力!”元善清道:“可天下之局,错综复杂,即使穷心竭力,也未必能够在大获全胜之后,全身而退!”
“先生是说……”诗晶心头一惊,只将拈在手里的棋子,按在棋盘上,迟迟未能真正落下。
“既然在大获全胜之后,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在大获全胜之前,抽身而出!”元善清颇为愧疚地对诗晶叹道:“请郡主见谅,虽然一体残躯,不足为恋,然在下虽修道多年,终不能以空寂之心弃此肉身得证大道!”
“先生之言,让诗晶想起了多年以前,家师所讲的一些佛、道闲谈:‘佛家以悟空之心,祈求来世;道家却以务实之心,绵延今生!’先生修道,是为长生?若是如此,恋及身躯,原是无可厚非。只是先生,是否多虑?”
“人臣之患,在于保全自身。”
“先生……”诗晶按下棋子,看着满面风霜,满头花发的元善清心中一酸。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位由父亲请下山入朝为官的“天下第一仙山无双国士,人间无双胜境第一谋臣”自父亲战死殉国以后就有了归隐之心,但她却不知道,这位先生更多的却是忧心,对自己仕途终了的忧心。
诗晶对于自己的夫君,隆德正明皇帝十分了解。作为一名君主他有许多不是之处,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元善清想象的那样,做出兔死狗烹的过河拆桥之事。
退一万步讲,即使他真暗怀这样的心,也不是这个时候就可以表露的。因为现在正值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北方辽国大军压境,南方战事未定。虽说未雨绸缪,却也太早了些吧。诗晶落得一子,说道:
“既然先生去意已决,诗晶也不再行多言,敢问先生何时动身?”
“郡主,您千万不要误会!”元善清听了,忙道:“在下是个惜命之人,却非是言而无信之徒。当年,还在武当山玄清观的时候,在下就答应了王业,要帮助他一统中原,再合九州!
听了元善清这一番话,诗晶忐忑未落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笑着问元善清:“既然如此,先生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都称病不朝?还请先生赐教?”
“王爷殉国,在下心中悲痛难言,实在是难以排遣……”元善清再一次想起定王之死,悲从中来,好一会儿才续道:
“实在无心处理朝廷之事!心不在焉的强坐朝房,必会生出许多事,而今乃多事之秋,非常之期,连马虎疏漏都容不得半点,何况是错?”
“父亲殉国,举国悲之!先生之痛,诗晶深知!”诗经听了元善清地话,心中被她强自抑制着的悲痛之情刹那间全都涌上心头,自言自语道:
“父亲戎马一生,为国征战数十年,到头来竟不得善终,被越国的羽箭伤得是千疮百孔……”诗晶一句未完,却已经是泪眼晶莹。
元善清诗晶情态深为懊恨:自己怎么能这样皇后面前提起王爷之死?朝野上下对于定王殉国最为伤心的除了元善清和三军将士,便是诗晶——定王唯一的女儿!想到此,他却引了伤心,劝慰道:
“王爷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足慰平生。即使千疮百孔,亦是死而无憾。苍天有眼,更使得王爷马革裹尸而还,入土为安。可谓生尽其愿,死得其所。”
“先生所言甚是,父亲终是‘求仁得仁’!”诗晶听了,忙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亦改换情态,趁势劝元善清道:“先生也要放宽心才是!”
“唉……”元善清道:“在下与王爷棋逢对手,引为知交!却不能共成所志,此乃在下人生之大憾也!”
“父亲在天有灵,必定感慰先生的这一番厚意深情!”
“说道厚谊深情,王爷对元善清的厚意深情,恐怕在下终其一生都无法报答了!”元善清淡淡一叹道:“若不是王爷抬举在下,在下又怎能坐在这相府与皇后娘娘说话?”
诗晶淡淡地说道:“先生,您过谦了!腐草不掩荧火之光,长夜不没月亮之华!”
元善清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下遇王爷,犹如千里马遇伯乐。如果遇不到王爷,在下也只是一个空有虚名的残废之人而已,也就注定,只能在武当山玄清观了却残生!”
“可是事实证明,先生必将缔造一番丰功伟业,继而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诗晶笑道,轻轻松松的落下一子。
“不求丰功伟业,但求安居乐业;不求名垂青史,但求忠于职事;不求流芳百世,但求名副其实!”
诗晶心中一动,肃然起敬道:“先生这几句话,完全可以与我师的‘全力以赴,顺其自然,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之语并书朝堂成为我朝君臣的箴言,垂教天下!”诗晶听了,由衷的对元善清说道。
“闲谈之言,娘娘若是觉得有些道理,可以在合适的时机有意无意的说给皇上听!”
“那先生为何不直接上书呢?”
元善清笑道。“古往今来,不计其数的饱学之士在长篇累牍的奏折中陈诉了多少发人深省的至理,可是君王真正听进去的,采纳了又有多少呢?一以贯之的就更是有限了!”
“先生说的话,诗晶记下了!”
“既然如此,时辰也不早了,娘娘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呢!”元善清淡淡一言,微微一笑。
“这局棋还没有下完,先生就下‘逐客令‘了?”诗晶一笑,落子一枚。
元善清一笑:“弈棋,游戏而已。若无事可干,消磨时间当然可以下到终局……”
“那明日,先生去上朝吗?”诗晶问道。
“他日在下请辞归山的时候,还有望皇后娘娘多多周全!”
“有了先生这句话,诗晶便可以告辞了!”说着诗晶已经起身,一拜而别。
诗晶走后,元善清独自敲着棋子,看着纵横交错,黑白相间的棋盘,双目一闭,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往棋坛中一撂,心中道:
“风云变幻龙蛇走,
“乾坤造化出谁手?
“阴阳两仪一局棋,
“森罗万象琢灵秀。”
诗晶一回到宫中隆德正明皇帝就问她:“外间传说,元善清已经沉疴难起?”
“沉疴难起?”诗晶惊讶道:“实际上,元先生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喉咙口还喘着最后一口气!”
“什么?这话可当真?”隆德正明皇帝一惊,忙问。
“陛下,也知道这话当不得真?”诗晶看着隆德正明皇帝的情态,情不自禁地一笑,“陛下放心好了,先生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待到我将陛下对他的关心与问候带到后,先生感奋不已,原本已经好了六七分的病,又减轻了一二分,臣妾离开元府时,差不多已好了八九分,说不定陛下明天议政的时候就可见到他了!”
“真的?”
“不过,我临走时曾经代陛下叮嘱先生:‘先生要好生养息身体,不必急于一时!”
“嗯!”隆德正明皇帝心中一宽,“他的病体逐渐痊愈就好,这些天来朕派去不少太医为他诊视,却不知为何他都拒之门外?”
“先生乃是世外高人,如今虽然入仕,但是道骨犹存。”
“你是说他会炼丹养气,祛除疾病?”
“……”诗晶一听,心中自觉好笑,道:“我只说先生有道骨,却没说他有道术!”
隆德正明皇帝道:“皇叔的遗体运回来之前,京城中谁人不知元爱卿明明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果不是他会炼丹养气,如何能大病如愈,今日又怎会不服药石,就好了八九分呢?”
诗晶道:“元先生虽然曾经久居武当山,但他并不是修炼的道士,又怎么会会炼丹养气?”
“武当山乃道教圣地,道教多神仙,他在玄清观修行多年,难道就没有养生之法,延年益寿之术?”
隆德正明皇帝这一问,却使得诗晶心中猛然一慌。
当初,因为长期过度沉迷崇和公主的美色,隆德正明皇帝健壮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受损。后来,却又被崇和公主用利刃重伤,险些丢掉性命。虽然诗晶及时救治,经过精心的调养,皇帝得以重伤痊愈,但其身心,不复往常。近年来,南北战事迭起,隆德正明皇帝心中忧虑不已,特别是太原失陷,更使得他心力交瘁。如果不是诗晶精通医术,谙熟养生之道,精心为隆德正明皇帝疗养,恐怕其早已不堪重负。
现在隆德正明皇帝无根无由的突然以元善清之病说起道教的炼丹养气,问其养生之法,延年益寿之术。诗晶怎能不暗自忧心,想:“莫非成弟欲学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寻求什么长生之术?”想到这里,诗晶心中不禁更慌,忙笑道:
“成弟,关于养生之法,延年益寿之术,你问姐姐我,不比问什么武当山的道士更可信么?”
“你的什么食补、食疗、药浴、熏香、药眠啊,也许是有些养生的作用,延年益寿的好处,但是效果太微,微乎其微!”
“养生之道,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延年益寿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
“朕要立竿见影,即使不能立竿见影,最起码也要向元爱卿那样……”隆德正明皇帝说这显得颇为急切。
“……”听了这句话,诗晶已经,隐隐确定,隆德正明皇帝正在慢慢的踏上一条歧途,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求神问卜,服食丹药,但是他的内心已经萌生出了这样一种欲念,而这种欲念,迟早会使他迷信方术,炼服丹药。作为神医施怀的弟子,诗晶一直铭记着师父的教导:
“医术再精,尽其所能也只是妙手回春,而不能起死回生,然世人多惧死,因求不死,多求于巫,而不问医……盖宇宙之新陈代谢,人生之古往今来,未尝有一物不死者,临死之前,药若不能救,医若不能治,虽十方诸佛亲临,三界神仙下凡,亦不可以逆天也……言区区方士之术,道士之丹能长生者,非妄言欺世,余宁死不信也……”
诗晶和她的老师一样,坚信人以医法养生可延年益寿,至于求神问卜,可得长生,纯属无稽之谈。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夫君像历史上的其他帝王一样,正想间,却听王玄急急忙忙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
“启禀陛下、娘娘,前线紧急军报,辽国耶律德康的十万先锋军,距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更有辽国宣武皇帝亲率三十七万大军紧随其后……”
“慌什么,该来的早晚要来,来吧,都来吧!”隆德正明皇帝洪声一句:“召云季、洪大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