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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皇帝率大军与耶律德康会合,即亲临战阵,督师攻城,一连五十余日,轮番进攻,昼夜不停。
身披戎装,腰悬宝剑的隆德正明皇帝亦亲自坐镇,鼓舞士气,振奋人心,激使汴梁军民浴血奋战,死守城池。
一时,辽军攻城之悍,薛军守城之顽,竟使白日风云变幻,夜晚星移斗转,天地惶惶,乾坤颤颤。
“襄王大军可有消息?”激战了又一整日之后,隆德正明皇帝再一次召集重臣廷议。
程歧鸣道:“启禀陛下,如今汴梁被辽国数十万大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一时音讯消息难以传递!”
“一时?这都多少日了?自从穆良使越,越国皇帝赵肃元的停战媾和诏书已经发布多日,天下皆知!”隆德正明皇帝道:“如果襄王能够火速北上,星驰而来,又岂能等到宣武皇帝大军将汴梁团团围住?”
张青节心中颇为不安地说道:“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元卿,你以为呢?”
“陛下,微臣以为张相的担忧不无道理!”元善清缓缓道:“若不是在途中出什么意外,襄王与穆良大人应该在数月之前就有消息!”
隆德正明皇帝略显忧愁道:“难道是赵肃元出尔反尔?”
元善清淡淡否决道:“赵肃元乃是沽名钓誉之君,他既然已经与我国罢战言和,并迫不及待的遣散了了江南联军,就足以证明他已相信了穆大人之说,应该不会从中作梗,阻挠襄王大军驰援汴京。”
隆德正明皇帝道:“襄王早回援一日,他就可以找准备一日。襄王大军与辽军交锋越烈,他可取之利就越大。”
元善清三人同声:“陛下英明!”
“如此说来,那又是谁在阻挠襄王大军回援的步伐呢?”虽然隆德正明皇帝知道襄王回援,会让越国皇帝赵肃元有机可乘,但他还是希望襄王大军能够尽快回援。
张青节猜测道:“会不会是萧君霆?”
“萧君霆,他早就被越国皇帝削夺了职权……”程歧鸣略略一句。
张青节反驳道:“程相,越国皇帝虽然可以削夺萧君霆的职权,却无法削夺萧君霆的人望!”
“爱卿所言,颇有道理!”隆德正明皇帝道:“不过,萧君霆一向老成持重,他既然已经赋闲,应该不会自威权,擅作主张,兴风作浪吧?”
“陛下所言极是,若在平时,萧君霆纵然有千般不愿,也必然会安心赋闲,”元善清淡淡言道,“可如今乃非常之期,老成持重的萧君霆,未必没有非常之举……”
“元相所指非常之举是……”程歧鸣、张青节缓缓一言急而问之,隆德正明皇帝也是满怀疑惑地想听元善清解说。
“越国皇帝赵肃元一心想要等我朝与辽国斗得两败俱伤之后,趁虚而入,一箭双雕!”元善清道:“虽说看上去是符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实则不然,越国皇帝迷在其中,含混不清,可是萧君霆一定看得很清楚!”
“元卿以为,目前局势,萧君霆当会如何?”隆德正明皇帝看着“天下形势图”,两眼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小的越国。
“歼襄王,攻楚国!”
元善清所料不错,当萧君霆从谭公南口中得知辽军已经占领了太原,近日来萎靡的精神瞬间一振,焕发如初。
好不容易联合起来的江南诸国之军,只因皇帝的一道圣旨,就那样无功而散;苦心筹谋数年的江南淮北战局,只因皇帝的一道上谕,而毁于一旦。这一切都使得已经是暮年却仍旧壮心不已的萧君霆看清了自己再没有力挽狂澜的可能,更不可能完成越国先皇赵恒石的遗愿了。
住进憩老园之后满怀遗憾他,突然变得了无牵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既然皇帝颇含心意的为自己修葺了憩老园,那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直到皇帝要杀自己的时候,问心无愧的慷慨赴死?
怀着这种念头,萧君霆便安安心心的听从了谭公南的安排:游园赏景,品美酒,食佳肴,享受安闲之乐,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他那一颗沧海之心,本已平静的毫无波澜,却被谭公南无意的几句话,激起了一丝涟漪,希望的涟漪。或许那涟漪中蕴藏的并不是希望,而是死亡。但是萧君霆毫无所惧,因为“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男女之爱尚且如此,何况君臣之义?”萧君霆最终还是决定向诸葛武侯看齐。
一番话的工夫,萧君霆与刚才竟判若两人,谭公南惊喜道:“元帅终究是心忧社稷,胸怀天下之人,一听到战况,便陡然焕发了精神!”
“谭公,老夫已是风烛残年之躯,朝不保夕之人,无所事事的饱食终日,难逃一死;心忧国事,鞠躬尽瘁,亦是一死。既然终归一死,与其在林泉山水间,亭台楼阁中无所事事的饱食终日,倒不如心忧国事,鞠躬尽瘁!”
“萧帅,您……”
“谭公不必多言,老夫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萧帅请讲!”谭公南、萧君霆在一处凉亭坐下,“萧帅在讲之前,可先品尝一下这茶!”待二人坐定,早有仆人奉茶上来,谭公南端起茶杯,微微一言。
“这,是南山君的苦茶!”萧君霆饮了一口,已经许久不饮苦茶的他,还是十分敏感的就品出来了。
“老奴听说,自从南山君来朝做官,田弘光丞相和萧帅您便喜欢上了他这苦茶,如今再饮,滋味如何?”
“苦不堪言!”萧君霆老声一叹,心中恰如倒了五味罐,诸味杂陈,唯苦难言。
想当初,他和田弘光明明已经觉察出了南山君的阴谋诡计,只因想将计就计,所以才故意放纵。现下却是如今这个局面,如今再思,是该悲,还是该痛,或是该恨?是怨天,还是尤人?或是认命?
“南山君已经弃官归国,依旧回去做他的楚国摄政王了!”
萧君霆一听一惊,问道:“谭公可知我心中计议?”
谭公南道:“无论元帅心中有和计议,都需从长,不能操之过急,尤其不能在近几日……”
“难道要等老夫把这园子游过来一遍,等皇帝圣谕,传到老夫耳朵里不成?”
“萧帅,稍安勿躁。”
“谭公,并不是老夫急躁,而是老夫时日无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萧君霆问道:“南山君已经归楚,那么之前被他包围在城陵矶的薛国襄王及其所率大军,现在何处?”
“大军早已离开城陵肌,如今究竟在何处,老奴也并不清楚,只知在陛下下诏与薛国罢战言和之后,薛军应该火速北上,防卫汴梁去了吧!”
“辽军虽已攻破了太原城,但围攻却还是需要一番部署的,只要部署就需要时日,时日允许,襄王应该不会着急!”
“也许吧!”
“从穆良传答皇帝的旨意,再到南山君撤军,再到襄王大军离开城陵,这中间所需不少时日。按日程来算,薛国襄王的大军,应该还没有开出我国国境!”
“如果襄王大军不急着回援汴梁的话,应该是……”
“他当然不会急着回援,辽军还在太原,如果他现在火速回援,进了汴梁,到时候不也被辽国大军围歼了!”
“萧帅所言极是!”
“可是像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行军,逗留至此!莫不是真的以为,罢战言和诏书一下,我军就再不会攻杀了?”
“陛下已经明旨,君无戏言!诏书的内容已经人尽皆知……”
萧君霆将将所剩的大半杯苦茶,朗声道:“为了我朝历代先君的基业,为了江山社稷,朝令夕改又何妨?”
谭公南犹疑道:“陛下他……”
萧君霆观谭公南神色,知道要说服皇帝夕改诏令,那是十分的不容易,不过正如他所说,为了历代先君的基业,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得不为难谭公南,萧君霆起身大拜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假;二虎竞食,两败俱伤。这也不假!可是依据目前的形势,我朝从中并不能取得大利。若要谋取大利,倒不如趁此时机围歼襄王,攻灭楚国!”
“发兵灭楚,这是无疑的!”谭公南见萧君霆大拜,受宠若惊,忙起身道:“知南山君返国摄政,陛下勃然大怒!只是陛下现在正想等到薛辽两国两败俱伤之后,挥师北上,占领汴梁,问鼎中原,让他同意围歼襄王大军,恐怕难以实现……”
“正因为难以实现,所以老夫才要拜请谭公,从中斡旋,不说使陛下回转从中取利之心,也得小心请歼灭襄王大军,先行占得徐州……”
“老奴全力一试,有无佳音,还请老元帅不要抱太大希望!”
“多谢谭公!”
受了萧君霆的嘱托,谭公南日日都在盘算如何说服皇帝“围歼襄王,攻灭楚国”。可是他殚精竭虑地想了又想,依旧没有一个稳妥的方法。他太了解皇帝的性格了,他太了解皇帝的所思所想了。他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向皇帝提出,哪怕拐弯抹角也不可以。
皇帝这里,是没有转还的余地了。那么只有请萧君霆作出让步。
“谭公,事情如何?”
“萧帅,老奴无能,实在没有办法劝谏陛下。”谭公南微微的否了一句,却道:“不过老奴已经说服陛下,让他要求薛国襄王以及上次来使穆良在率军离境之前,需要来金陵觐见陛下,叩首谢恩!”
“谭公是想‘请君入瓮’?”
“等襄王和穆良到了金陵,我们可以将他淹留于此,并放出话去:襄王和穆良已被陛下下旨杀害。这样一来,滞留在我境的薛军必然不会安分……”
“何止不会安分,若是他们得知自己的主帅被害,必然暴乱!如此,陛下便不得不发兵平乱!”萧君霆缓缓道:“谭公之谋,要冒极大风险……”
“老奴身处乱世,若不是先皇之恩,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如今天下形势骤然剧变,老奴是一介仆役,侍奉先皇、陛下多年,又得老元帅和田大人,将相不弃,与老奴交游多年,耳濡目染,于江山社稷之事,也略知一二,又岂能不尽绵薄之力?”
“谭公大义高见,老夫铭心了。”
“萧帅谬赞,老奴实在不敢当!您先休息,老夫还要遣人与薛国襄王传旨!”
襄王在行军途中突然接到越国皇帝赵肃元传来的要求他入金陵觐见谢恩的圣旨,心中颇为不悦。我们之所以罢战求和,只是因为腾不出手脚,却不是真的怕了你。容你用一个“赐”字,不知见好就收,感恩戴德。反而要本王入朝觐见,真是不识大势。
可是想到自己和大军还在越国境内,目前不宜,也不能坚辞拒绝。于是襄王一面让人好生招待宣旨特使,一面去找穆良商议。
“王爷以为我们不当入金陵朝见?”
襄王听此一问,颇觉不妥,问道:“先生以为我们应当去觐见谢恩?”
“所谓的觐见谢恩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礼仪。”
“不瞒先生说,本王的确有不去入朝觐见之意,但却是在担心,如若我们入了金陵,大军怎么办?如果越国皇帝赵肃元图谋不轨,我们有什么不测……”
穆良闻言,欣慰地笑道:“经此一战,王爷的见识果然有了非凡的提高!金陵城中,的确有人图谋不轨,不过却不是皇帝!”
“难道是,萧君霆?”
“不错,”穆良对襄王说道:“既然我们能够猜到是萧君霆,还防备不了他吗?”
“如果不是越国皇帝赵肃元突然反悔,我们就是公然入了金陵,也必不会出事,可是大军呢?是就地扎营,等我们回来,还是……”
“大军断不能留驻于此!可令中军副将继续领军前行,越早脱离越境越好!”
“那就命令他们继续前行,进驻徐州!”
“王爷可再安嘱他们一句: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得轻举妄动,更不能自乱阵脚!”
“先生是担心……”
“王爷睿智,萧君霆再怎么苦心积虑,也是枉费心机!”穆良笑道:“萧老元帅要谋我们,我们还要谋他呢!”
“听先生这语气,即使萧君霆不让我们入金陵,你也要谋他?”
“天赐良机,不可不取!”穆良轻声高亢道:“萧君霆必死无疑!”
襄王和穆良是如萧君霆和谭公南所愿入金陵朝见,可是薛国大军的步伐并没有因为主帅的折返而停滯,反而加速进驻了徐州。这是谭公南所没有料到的,当初萧君霆虽然想到,但以他的境遇已经无法应对,也只能默默的祈求苍天有眼,先皇有灵让薛国大军就地扎营。
然而,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臣,一旦没了职权,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何能够祈求苍天有眼,祖宗有灵!
朝见完越国皇帝赵肃元之后,襄王和穆良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在金陵逗留了许久,多和金陵城的王公大臣们留连于香销了六朝金粉的秦淮河畔!
憩老园里,望着一弯清澈见底的小溪里的自己,须发尽白的萧君霆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无所事事的饱食终日,难逃一死;心忧国事,鞠躬尽瘁,亦是一死。既然终归一死,与其在林泉山水间,亭台楼阁中无所事事的饱食终日,倒不如心忧国事,鞠躬尽瘁!